乌合之众

2018-01-03  本文已影响0人  秀芬手工

1. 群体的冲动、多变与易怒

我们研究群体的基本特征时说过,群体的行为几乎是完全无意识的,其行为更容易受脊髓而非脑髓的影响。在这方面,它与原始人很接近。他们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完美,但不经过大脑,而是受刺激因素的影响。群体受各种外在刺激因素的支配,反映着它们无穷的变化,服从自己所受到的冲动。独处的个人也会服从群体中的个人所受到的那种冲动,但由于他的大脑会向他显示这种服从会造成不适,所以他不会接受。我们可以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明这个意思:独处的个人能控制自己的反应能力,而群体却缺乏这种能力。

群体所服从的各种冲动,根据刺激因素的不同,可以是慷慨的,也可以是残忍的;可以是充满英雄气概的,也可以是懦弱的,但它们永远都将那么强大,以至于个人的利益、自我保护意识都无法与它匹敌。

能使群情激奋的东西很多,群体总是服从它们,然后行动起来,所以,我们看到它有时显得极为血腥残暴,有时又极为慷慨和壮烈。群体很容易变成屠夫,但也很容易成为殉道者。每种信仰要征服世界都必须血流成河,而流血的就是群体。用不着追溯到英雄年代就可以看到这一点。从这个观点来看,群体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在参加暴动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考虑自己的生命。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个将军突然成名了,如果他愿意,他能轻易找到十万人奋不顾身地为他的事业而战斗 。

所以,群体做什么事都不经过大脑。它会从感情的这一头滑到另一头,永远受当时的激情所支配。它就像是狂风吹起的树叶,到处乱飞,最后又落到地上。我们将研究若干革命群体,通过几个例子来说明他们的感情变化是多么厉害。

群体的这种多变性使其很难管理,尤其是当一部分公共权力落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如果不是日常生活所需在背后悄悄地进行调节,民主肯定不能持久。群体狂热渴望某种东西,但不会渴望得太久。他们的思想不能持久,他们的愿望也同样。

群体不单容易冲动和多变,他们也像野蛮人一样,在实现愿望的过程中容不下什么障碍。由于人多势众,他们觉得自己力大无比,所以就更是这样。对于群体中的个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而独处的个人则会清醒地意识到,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烧毁宫殿、抢劫商店的,即使偶尔闪过这个念头,也会很快打消。但加入群体之后,他便意识到了人数众多产生的力量。只要暗示他去杀人和抢劫,他会马上行动。任何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如果人体可以长期狂怒,我们可以说,对于动不动就发怒的群体来说,狂怒才是其正常状态。

在群体的易怒、冲动、多变以及我们要研究的所有大众感情中,总会涉及种族的基本特点。这是一块永远不变的地面,上面萌生出我们的各种感情。毫无疑问,所有的群体都是易怒和冲动的,但程度大不相同。比如,拉丁群体与盎格鲁-撒克逊 群体之间的区别就十分惊人。最新的历史事实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25年前,只需公开一封大使受辱的普通电报就可使群情激奋,并马上引发一场大战 。几年后,电报告知在凉山打了一场小小的败仗 ,结果引起一场新的震怒,顷刻间颠覆了政府。而与此同时,英国远征军在喀土穆遭到了一场严重得多的惨败,却没有在英国激起太大的波浪,没有一个内阁因此而倒台。群体在任何地方都阴气十足,其中尤以拉丁族裔群体为甚。依靠群体可以很快地飞黄腾达,但老是行走在悬崖边缘,总有一天会坠入深渊。

2. 群体易受暗示、多变和轻信

在给群体下定义的时候,我们说过,群体的普遍特点之一是容易受到暗示。我们曾指出,在人类的任何群体,暗示都具有传染性,这也说明感情为什么会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迅速转变。

如果说群体是中性的,它又往往期望受到关注,这就相当容易受到暗示,任何暗示都会通过传染立即进入人们的大脑,于是方向马上就确定了。受到暗示的人全都一样,侵入大脑的思想会变成行动,不管是烧宫殿还是尽忠孝,群体都会毫不犹豫。一切都取决于刺激因素的性质,而不再像个人独处时那样,取决于被暗示的行为与抵制这一暗示的全部理由之关系对比。

所以,群体总是游走于无意识的边缘,很容易受暗示的影响,它像那些对理智没有反应的人那样,感情粗暴,缺乏批评精神,只能极其轻信。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不懂得这一点,就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么离奇的传说和故事会如此容易地诞生和流传 。

那类神话能如此轻易地在群体中流传,不完全是因为轻信,更因为群体的想象会让事件大大走样。群体会把自己看到的最简单的事情都弄得面目全非,他们通过形象来思维,而被涉及的形象本身又涉及一系列与它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形象。这种状况不难理解,只要我们想一想,有时我们随便提到什么事情,便会冒出一连串奇怪的念头。理智告诉我们,在这些形象中,有些不可信的成分,但群体根本就看不到。被想象歪曲的东西与真实的事件混为一谈,群众根本就不管客观不客观,他们会把头脑中唤起的形象当作是真的,而这些东西往往与实际情况相距甚远。

群体歪曲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各式各样,因为组成群体的成员,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太相同,但这没关系。由于传染,对所有的人来说,这种歪曲都是同样性质,同一方向。集体中的某人首先进行歪曲,成了传染暗示的核心。圣乔治 出现在耶路撒冷的墙上,所有十字军战士都看见了,但在这之前,肯定只有一个在场者看见。通过暗示和传染,一个人发现的奇迹很快就会被众人所接受。

历史上如此常见的集体幻觉,机制总是这样的。这些幻觉似乎具有真实的一切基本特征,因为那是成千上万人亲眼目睹的现象。

要同上述现象作斗争,就不能指望群体中的个人的精神质量,这种质量是无关紧要的。他们一旦结群,无论是文盲还是学者都失去观察能力。

这一论断看起来似乎很矛盾。要透彻地说明它,必须回顾大量的历史事实,要有很多书才足够。

但我不想给读者留下空口无凭的印象,所以将从可以引用的大量例子中随便举出几个。

以下事实是最典型的例子之一,因为它所选择的集体幻觉涉及由各类人组成的群体,有很无知的,也有文化水平很高的。讲述者是大副朱利安·菲里克斯,是他在写海流的书中顺便提到的。这个故事以前曾由《科学杂志》转载。

大型驱逐舰“美少女”出海寻找被狂风吹散的护卫舰“小摇篮”。那是一个大白天,天气晴朗,突然,负责瞭望的水手发现,有条小船在发失事信号。官兵们都朝发出信号的地方望去,他们清楚地看到几条小船拖着一条站满了人的木排,船上悬挂着表示发生海难的旗帜。然而,这不过是一种集体幻觉,德斯福赛上将派出一条小艇飞速赶往失事地点营救。靠近之后,艇上的官兵们看见“许多人走来走去,伸出手,还听见许多杂乱而响亮的声音”。但小艇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些挂着树叶的树枝,是从附近的岸上掉到海里的。面对如此明显的事实,幻觉消失了。

这个例子清楚地告诉了大家,我们刚才解释过的集体幻觉是如何造成的。一方面,群体处于观望和期待状态;另一方面,大家又受瞭望员的暗示,说是有船在海上遇难。这种暗示通过传染,让所有的目睹者,也就是舰上所有的官兵都接受了。

一个群体,要失去实事求是的能力,让真实的东西被跟它毫无关系的幻觉所代替,并不需要很多人。几个人聚在一起就构成了群体。那时,即使是杰出的学者,面对专业以外的东西,他们也会表现出群体的所有特征,每个人的观察能力和批评精神都消失了。达维先生,一个机敏的心理学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刊登在最近的《心理学年鉴》上,值得在此一提。他曾召集一群杰出的观察家开会,其中有英国一流的学者华莱士先生。他让大家观察了物体,自由挑选印章盖上,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演示了传统的精神现象:灵魂显形,并在石板上记录下来。这些杰出的观察家后来在报告中都肯定,他们所观察到的现象只能通过超自然的方式造成。但达维先生告诉他们,那是作弊的结果,他动了一个小小的手脚。“达维先生的调查,其最惊人之处,”叙述者写道,“不是天衣无缝的技巧本身,而是缺乏经验的见证者提供的报告极不可信……所以,”他说,“见证者即使人数众多,也会完全弄错,这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如果人们认为他们的描述是正确的,就不能用作弊来解释他们所描述的现象。达维先生发明的办法简单得让人惊讶,他竟然那么大胆,敢使用这种办法。但他对群体的影响太大了,可以让他们以为看见了其实并没有看到的东西。这仍属于催眠师的催眠术,但看见这种本领用在头脑发达的人身上,而且事先就让他们有所怀疑,大家可想而知,让普通群体产生幻觉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在我写这几行字的时候,各报都刊登了在塞纳河淹死的两个小女孩被拖上岸的消息。这两个孩子先是被十来个证人言之凿凿地认了出来。大家都那么肯定,以至于预审法官也认为毫无疑问,于是便签发了死亡证明。可就在人们准备埋葬她们的时候,大家意外地发现,被认为已经死亡的那两个女孩完全活着,而且与被淹死的小女孩长得并不像。正如在此之前所举的许多例子一样,第一个证人因为产生幻觉而作出的肯定判断,足以暗示其他所有人。

在类似的情况下,暗示的出发点永远是某个人由于记忆或多少有点模糊而造成幻觉,这种原始的幻觉得到确认后传播开去。如果第一个观察者过于轻信,觉得已经认出尸体具有某些特征——除了真正的相似之处——一个伤痕,或衣着上的细节,往往就足以引起别人的联想。这种联想可能会成为某种同感的核心,瓦解大家的理解力,麻痹质疑的能力。而那个观察者所见的,不再是物体本身,而是在自己头脑中被唤起的形象,所以,就连孩子们的母亲也认错了尸体。以下情况就是如此,虽然是过去的事了,但最近还在报纸上提起。大家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刚才解释过的两类暗示。

被另一个孩子认出来的那个孩子——弄错了,于是开始了一系列错误的辨认

人们发现了一件很奇特的事情。某小学生把它认出来的第二天,一个妇女就大喊起来:“啊,天哪,那是我的孩子!”

人们把她带到尸体旁边,她检查了一下,发现额头上有个伤疤。“就是他,”她说,“我可怜的儿子,7月份失踪的。有人把他从我这儿拐走,然后杀死了他。”

这个妇女是福尔路的一个看门人,叫沙旺德莱。她闻讯赶来的堂兄也毫不犹豫地说:“就是小菲力贝。”街上的许多居民都认出在维莱特发现的那个孩子就是菲力贝·沙旺德莱,更不用说他的小学老师。对老师来说,那枚奖章就是记号。

然而,邻居们、堂兄、小学老师和母亲全都弄错了。六个星期之后,孩子的身份弄清了。那是波尔多的一个孩子。在波尔多被杀的,被人用车运到了巴黎 。

人们注意到,作出这类指认的,往往是妇女和儿童,也就是说,最容易轻信的人。这事同时也告诉我们,这种证明在法庭上并没什么价值。尤其是孩子,他们的指认不应该被采纳。法官们不断地说,在那个年龄,人不会撒谎。稍微学过一点心理学的人都应该知道,恰恰相反,在那个年龄,人往往撒谎,也许那种撒谎是无辜的,但仍然是撒谎。判决一个被告,宁可掷硬币猜正反来决定,也不要相信孩子的证词,这是经过无数事实证明的。

还是回到群体的观察这个问题上来吧!我们最后的结论是:集体观察是错误率最高的,它往往只是某个人的幻觉,通过传染,暗示给别人。我们可以举出无数事例来说明,对群体的证据要特别警惕。25年前,成千人在色当战役 中参加著名的骑兵团进攻,然而,面对极为矛盾的证词,没有人知道进攻是由谁指挥的。在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中,英国将军沃尔斯利证实,关于滑铁卢战役的重大事实,人们以前犯了许多大错,而那些事实是数百证人亲眼目睹的 。

这类事实告诉我们群体的证词价值几何。逻辑学论文引用了许多证人众口一词的意见,证据充分得完全可以用来证明事实确实如此。但有关群体心理学的知识告诉我们,逻辑学论文在这一点上要完全重写。越多人证明的事件越不可靠。说某事是成千人同时看见的,这往往意味着事实真相与人们所说的大相径庭。

由此清楚地表明,必须把史书当作是纯粹想象的产物。那是一些没有看清楚的事情,凭空想象,加上事后的诠释。拌石膏也比花时间写这类书有用。如果古人没有给我们留下文学、艺术和建筑方面的作品,我们就永远无法真实地了解过去。我们可曾了解在人类历史上起重大作用的伟人们的真实生活?比如赫拉克利斯 、佛陀、耶稣或穆罕默德 ?很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们的真实生活如何,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想了解的,是民间传说所创造的伟人。群体感到激动人心的,是具有传奇色彩的英雄,而不是真正的英雄本人。

不幸的是,传说——哪怕是被书籍记录下来的传说,也会很不可靠。群体的想象会根据时间的不同,尤其是根据种族的不同,不断地对它进行改动。《圣经》中血腥的耶和华与圣德勒撒 充满了爱的上帝相距甚远;中国人崇拜的菩萨和印度人敬仰的佛陀也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关于那些英雄的传说,甚至不需要几个世纪就可以被群体的想象所改变。有时,这种改变只需几年。今天,我们已看到,关于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之一的传说,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已被改变了许多次。在波旁王朝时期,拿破仑是一个淳朴的、无私的、充满自由思想的人,是穷人的朋友,用诗人的说法是,穷人会在破屋里久久地怀念他。30年后,这个仁慈的英雄成了一个嗜血的暴君,他滥用权力与自由,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而牺牲了三百万人的生命。现在,这一传说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几十个世纪之后,未来的学者对这些互相矛盾的故事,也许会莫衷一是,怀疑这个英雄是否真的存在,正如现在有人怀疑佛陀的真实性一样。也许,他不过是阳光般灿烂的神话或是赫拉克勒斯 传说的演绎。这种不确定性也许很容易会让他们感到无所谓,因为,他们将比今天的我们更了解群体的心理,知道历史只能依靠神话才能续写下去。

3. 群体感情的夸大化和简单化

群体表现出来的感情,不管好坏,都有极简单化和夸大化这双重特点。在这一点上,如同在其他许多方面一样,群体中的个人很接近原始人。由于分不清细微的区别,他们是笼统地来看待事物的,看不到事物之间的过渡状态。在群体中,感情的夸大会由于这一事实而强化:流露出来的感情很快就会通过暗示和传染的方式进行传播。由于受到明显的支持,这种感情的力量将得到大大加强。

感情的简单化和夸大化只能使群体既不懂得怀疑,也不会犹豫。他们像女人一样,动不动就走极端。应该引起怀疑的东西立即就变成了无可辩驳的明显事实。对独处的个人来说,反感和反对的情绪出现之后,不会愈演愈烈,而在群体中的个人身上,这种情绪却很快就会变成巨大的仇恨。

由于缺乏责任感,群体的感情会更加暴烈,尤其在异质性群体当中。群体的人数越多,便越是肯定自己不会遭到惩罚,也由于人数众多,会一时感到自己无比强大。群体中的个人不可能产生的感情和行为在群体中成了可能。在群体中,蠢人、白痴和妒忌者不会再感到自己平庸和无能,而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短暂却巨大的力量。

很不幸,这种夸大往往会让群体态度粗暴,那是来自原始人的残余本能,而有责任感的个人因担心受到惩罚会有所克制。所以,群体很容易做出极坏的事情。

然而,如果得到巧妙的暗示,群体也并不是不能表现出勇敢、忠诚和崇高的道德,甚至能比独处的个人做得更好。研究群体的道德时,我们将有机会来重新讨论这一点。

由于夸大自己的感情,群体只会被极端的感情所打动。演说家为了吸引众人,势必滥用词汇,斩钉截铁。夸大、断言、重复,绝不会经过理性思考之后再表明看法。众所周知,这是公共集会上的演说家所惯用的辩术。

同样,群体也希望夸大英雄人物的感情,总是放大他们的优点和品德。人们清楚地发现,在戏剧中,群体总是要求戏中的主人公具有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拥有的种种优秀美德,如勇敢、道德、人品好。

所谓的舞台视觉效果是有道理的。那种效果显然是存在的,但规则却往往与理智和逻辑没有什么关系。对群体说话的艺术无疑是低层次的,但要求有特别的技巧。某些剧本在阅读的时候很难说清好在哪里,导演在接到剧本时也往往拿不准它是否会成功。想对此做出判断,首先要让自己变成观众 。如果可以展开,我们将说明种族在这方面的重要影响。有时,在某个国家让众人激动的剧本,在另一个国家却丝毫得不到成功,或只得到一些行家的赏识却不为大众所接受,人们出于礼貌才给予掌声,因为它没能打动异地的观众。

用不着补充说,群体的夸大只对感情有影响,对智力没有任何作用。我已经阐明,个体一旦结群,他的智力水平立即就会下降,而且是大大下降。塔尔德先生,一个博学的官员,在研究群体犯罪行时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在感情方面,群体可能升得很高或者相反,跌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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