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生香味触法

2018-08-06  本文已影响0人  八月和猫

               

人的生命是个火炉,和吃这个动作有关的一切,都是使之旺盛的柴禾。

作家林清玄在一篇散文里写,每年在围炉吃年夜饭的时候,他的妈妈都会准备一盘“长命菜”,这也是家乡的习俗。

所谓“长命菜”其实就是普通的菠菜,但蕴含着“乡下平凡百姓对生命最大的祝福,希望新的一年有一个好的开始,并且能长命百岁,生命纵使有苦难的时刻,因为有这样的祝福,仿佛幸福也在不远之前。”

随着亲人一个个离开、离散,林清玄渐渐领悟到,长命菜不长命,团圆饭不团圆,这并不是什么悲哀的事,而是人间的真情实景。

前一段时间回了一次老家。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家乡美食,八十多岁的姥姥姥爷,亲昵的把我的孩子抱在胸口,小心翼翼地喂宝宝吃饭。

就这样简单的场景,我却有了流泪的冲动。心里许着不可能实现的期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临行前,姥姥给我行李箱里塞满了吃的,炸好的油饼,新蒸的馒头,肉馅的包子,腌制的鸡蛋,轧制的粉条,园子里新摘的黄瓜,丝瓜,葡萄,桃子。

姥姥老了,身子骨越来越薄,她拙于言语,但她的爱从来没有变过。

她表达爱的方式,就是把认为最好的食物,都留给我。

望着她的白发,皱纹,眼睛里温和包容的微光,佝偻着身子为我准备食物的模样,我就会觉得“老”是一个温柔的字,这个字积淀了太多时光的情,是有对应的,是有香味的。

它是一碗生病时的白粥,是离家千里时那道念念不忘的家里菜。

它是踏实,妥帖,温润平常,是困顿心绪杂乱时,那支袅袅的白檀香,令人心静,心平。

正如作家庄雅婷所说,

“气味是一种记忆,绕过理性直接通过感情。

这漫长的日子里,山川河海最终归于你我围坐的餐桌,这繁复的生活里,最后还是爱,解释一切。”

蔡澜先生说,“好的人生,从好好吃饭开始。好好吃饭,就是好好爱自己。”

认真吃饭是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作家刘亮程在《永远欠一顿饭》中写道:

人是不可以敷衍自己的。那一天我忙了些什么我一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天黑时又饥又累回到宿舍,胡乱地啃了几口干馕便躺下了,原想休息一会出去好好吃顿饭。

谁知一躺下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我就这样给自己省了一顿饭钱。

这又有什么用呢?

即使今天早晨我突然暴富,腰缠万千,我也只能为自己备一顿像样点的早餐。

却永远无法回到昨天下午,为那个又饿又累的自己买一盘菜一碗汤面。

“人们总习惯于把自己依赖在强大的社会身上,而忘记营造自己的小世界,小环境。也许我们无法改变命运,但可以随时改善一下生活。”

食物里饱含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许。

活得仔细认真的人,都会“把每顿饭当一顿饭去吃,把每句话都当一句话去说,把每口气都当了一口气去呼吸。”

                           


人总要经历过一些日子,翻过山,越过高岭,在生活里落寞几次,才能真正读懂那些朴素到如同家人聊天,反复絮叨的真理。

我记得我刚刚参加工作,每天忙得天昏地暗。

一个人,拖着一身无处可诉的疲惫委屈,茫然地走在街上。

途中路过一个菜市场,就像季羡林先生写的那样,“菜摊子,肉摊子,鱼虾摊子,水果摊子,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的摊子,分门别类,秩序井然,又各有特点,互相辉映。

紫色的茄子,白色的萝卜,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小白菜,纷然杂陈,交光互影。”

我感叹熙熙攘攘的似在办一场盛会,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里的热闹。

我这个局外人刚跌跌撞撞地闯进这热闹一会,就接到妈妈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平平淡淡的问着,“最近好吗?下班了吗?吃饭了吗?”

我在电话这端,拼命掩饰情绪和哭腔,回道,“挺好的,妈,放心吧,我的胃好多了。”

家人的问候,总让滑落到生活边缘的人平添不少力气。

我想对自己好点,就在菜市场买了食材,晚上为自己做了西红柿鸡蛋泡馍,桂花醪糟汤,看热播的美食节目。

当食物把胃塞满,所有的味蕾都活跃起来,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美食成了那辆带着我穿过精神灰色地带,把我带到幸福里的南瓜马车。

它不用半夜十二点才来,我也不需要穿上水晶鞋,公主服,我依然是那个平凡,平常,忙碌的我。

但只要闻到食物的香,路过熙熙攘攘,沉淀着烟火气的街道,菜市场,在寻常街头遇见因美食,因微小善美而雀跃的陌生人,南瓜马车就出现在我心里。

这样细微的幸福是持久的。

张爱玲女士记起她生命中的荣光时刻,是她七八岁时吃鸡汤,说“有药味,怪味道”。

家里人没说什么,她母亲不放心,叫人去问厨子一声。

厨子说鸡是两三天前买来养在院子里,看它垂头丧气的像是有病,就给喂了像万金油,玉树神油一类的油膏。

张爱玲说那个时候感觉自己得意得飘飘欲仙,一辈子也难以忘记这件事。

张爱玲爱看时尚杂志,爱研究衣裳古书,舌头敏感,观察入微,去几回菜市场回来就做出了诗,她自己也为这灵感惊奇,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叫《中国的日夜》。

在这篇文章里,她写所见所闻,说一团银白的粉丝,像个蓬头老妇人的鬓。

她自己呢,拿着个网袋装着瓶瓶罐罐,两只洋瓷盖碗放着豆腐与甜豆酱豆,还有一大棵黄油菜,又怕这些东西压碎了底下的鸡蛋,扶着挽着,吃力得很。

正午的阳光像个黄蜂在她头上嗡嗡嗡的转,营营扰扰的。

这样的场景下,她却觉得自己真是快乐,快乐得连无线电的声音,街上的颜色,仿佛也都有她的份。

后来她出国,很多人都觉得她在国外的生活很凄凉。但外人永远只看到表面,她和天下人一样,自有苦楚,也自有快乐。

她住在三藩市时,离唐人街不远,散步时就去买点发酸的老豆腐,或是去寻紫红色的苋菜。

见到苋菜,她像见到了对的人一般,两眼放光,怦然心动,说鲜花也抵不过热乎乎的苋菜香。

她将人世种种变迁写得入木三分,刻画出人的卑微,人的难为,人命运的起伏。

又给文中人,包括她自己,在每一件吃食上,每一件小事上演绎出灿烂。

她不曾表露,却身体力行地证实,一切发生都在增加我们生命的厚度和对情字的体悟,让我们从某刻开始明白,为何家常便饭,是恒久不变的“人间至味。”

周嘉宁《一个人住的第三年》中有一段也令人印象深刻:

其实本来关于一个人的生活有很多可写的,比如说我总算也是一个人生过病,一个人坐很远的地铁去买了车,又一个人一路熄火地开回来,一个人喝醉以后趴在马桶上吐到要昏过去,总之做过所有一个人生活着的人做过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落笔要写的时候,写下来的竟然全部都与食物有关,仿佛一个人生活到了第三年,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种能够坚定而且孤独地活下去的方式一样。

一个人的伟大,是因为他承担、化解了同等份量的难言。

人的价值,靠的是在说不清道不完的人生事之中,对生活那份不灭的积极,好好吃饭不过是生活的一小部分,但却是点亮好生活的那盏灯。

万般追逐困顿终如流水逝去,唯你不敷衍生活,生活才不不会敷衍你。

食色生香味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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