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学的百年战争(下)“新闻之本,是否有学”
有学无学之争的根本
在新闻学领域里,“有学无学”之争困扰了学科一百余年,那么争论有学与无学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因为无学,就可以放下这门课业不必深造吗?如果说有学的话,为何还存有“是否有学”的这种争论?
中国有句古话:“名不正则言不顺”,用在新闻学争论上非常合适。争论新闻有学的重点在于建立学科“合法性”,无论是历史学、地质学、还是政治学,这些的学科内容丰富庞杂,知识系统盘根错节,自然不会有人质疑他们的合法性地位。而当新兴学科新闻学建立后,就面对着如此一个局面:自己是否有自信能和这些建立千百余年的人文学科一同并肩站立?如果后劲不足,觉得自己很难跻身人文学科的话,自然要从“科学”两字身上寻求庇护——有学的话,自然就是一门科学,科学来裁定新闻学是否合理合法可以被建设成学科。有趣的是,所有研究都将“科学”与“学科”建立关系,即如果新闻有学,他就会成为学科;无学,则就是一门熟练工,谈不上理论的。
论战:新闻是否有学
从新闻学作为专业学科教育建立后,“是否有学”就开始困扰新闻学专业,然而这些问题和质疑又是谁提出的呢?又是谁有权利裁定新闻是不是学问呢?“有学无学”,自然分成两派,中国自新闻学诞生伊始,就存在这种争论,而在外国,持新闻无学观点的主要是新闻从业者以及非新闻专业的人文学科的教授们,而坚持认为新闻有学者来自新闻学教育阵地——各大学的新闻学院。中国人崇尚中庸之道,在新闻学这一问题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持有学观点者没有单一的认定新闻就是科学,而是态度暧昧地称其是“特殊科学”、“综合科学”,似乎有所让步;持新闻无学观点者也并非认定新闻毫无学问之处,有些态度缓和者称学科现阶段尚处于幼稚发展期,要给一定的时间,才能看出是否有学。而外国人的立场似乎就很坚定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普利策、赫斯特等报业巨头没有学过专业的新闻知识却建立了庞大的报业帝国,这在“无学派”看来是极好的论据。“无学派”旗帜鲜明——新闻没什么可学的,就是熟练工。持无学观点的一派很大一部分人来自新闻从业者,是新闻行内人,他们认为新闻不需要学,需要的是经验。他们认为普利策、赫斯特、格里利、贝内特等欧美报业巨头没有专业新闻教育的背景,经过多年在报界的摸爬滚打,将新闻行业做得好,就印证了这一观点。新闻记者需要的是“经验”,是“术”而非“学”,几十年的采访经验胜过新闻理论一纸空文。
“无学派”阵营还有一大票支持者,他们来自其他人文学科的教授,是新闻行外人。他们看到新闻学即将成为一门人文科学,表示很不理解,因为他们认为新闻学不具有和哲学、历史学、法学、社会学等人文科学并立的资格。“新闻学决不能脱离政治、经济、历史、地理、心理、统计等基本科学。”其潜台词是新闻本无学,它的“学”来自其它学科,而这些学科都是已成为“科学”的成熟学科。一个词概括,就是“难以服众”。
根据这张统计表来看,新闻学属于“拿来”,理论要从不同的人文学科中汲取养分,而其他人文学科很少需要新闻学的内容。按照这些人文学科的教授的观念,新闻学若要独立成学,必定要有拿得出手的自己的理论和研究成果,而早期的新闻学侧重于研究新闻发展历史、报刊理论与新闻法律,显然要借助历史学、法学这些“大腿”型的人文学科的帮助,这也是让这些教授们很反感的地方。新闻专业声称自己是独立学科,却要依赖其他人文学科的研究方法、研究成果,这也使得“新闻无学”论甚嚣尘上。
在中国,“无学派”从新闻学的名称入手,将新闻无学观点站稳——新闻学,中国名字是日本舶来品,而日本的“新闻学”一词,也是松本君平旅欧学习的产物,追本溯源,还是来自西方。新闻学在西文中是Journalism,报刊、新闻主义的意思。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新闻业者刘元钊认为,西文中,专业学科的结尾是以logy结尾的,如地理学,人类学,乃至神秘学。但是以ism结尾者,多为主义、方法的意思,所以新闻学在西方一开始的界定就应该是是“方法”,而不是“学科”。也就是说,大部分专门研究新闻学的学者也不认为新闻可以独立成学。研究者桑榆等人认为新闻现在不足以独立成学,是因为新闻学相比于其他人文学科,成立时间晚,相对于其他成熟的人文学科,幼稚了一些。但刘元钊所说“新闻学在目前不能成为科学,但最后一定会是成为一门科学的。”这句话说的很没有底气。
民国著名记者,《京报》创始人,北大新闻学研究会教授邵飘萍,因报道三一八惨案被直鲁联军枪杀。有认为无学的,自然就有认为有学的。作为《京报》的创办者,著名报人邵飘萍指出:
“新闻和社会、政治关系重要,已为世界各国公认,作为学科加以研究者,仍属近代之事......我国新闻业不发达,新闻业既不发达,则‘新闻学’者尚属婴儿学步,夫岂足怪哉也!”
——邵飘萍:《我国新闻学进步之趋势》(1924)
邵飘萍的有学观点为多方打了一个圆场,有学无学不要那么苛刻,学问是有的,但是需要时间让它证明自己的价值。有了邵飘萍的话,很多持“有学派”观点的人底气也壮了很多,萨空了、陶良鹤、徐宝璜等人的观点和邵飘萍基本持同——新闻专业资历尚浅,但可以在以后独立成学。然而邵飘萍当时所处时代,新闻学确属于刚刚建立,可在数十年后仍无定论。
见“有学派”大有反击之势,“无学派”也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来说话:民国著名记者顾执中站了出来,观点掷地有声——
著名报人顾执中,民国时期曾任上海《时报》记者、上海《新闻报》采访主任,创办上海民治新闻专科学校,解放后任高等教育出版社编审“经验就是新闻学,新闻记者是时代的, 是领导时代。 时代的前进关系于新闻记者极大。 你假使现在已是一个新闻记者,那末你天天所得到的新经验, 便是你的最好的新闻学, 用不到再进什么学校。”
——顾执中 《经验便是新闻学》(1937)
新闻是否有学的争论逐渐演化成为“新闻有学,但尚未形成体系”的观点,而在新闻有学的观点里仍存在争论——新闻学是综合科学还是独立科学?是社会科学还是特殊科学?认为新闻是综合科学者较多,鲁风提出,新闻学是综合科学,涉及范围极广,单新闻两个字便已经包罗万象了。潘公展认为要研究新闻学就得研究有关人生的科学。上述所有观点都已经提出,新闻学不能脱离其他人文科学、自然科学独立成学,然而坚持认为新闻学科是独立科学的人也有,如傅襄谟,但实在是寥寥无几。
五四以来,德先生和赛先生成为最流行的口号,新闻学也迫不及待地贴上了赛先生的标签。争论来争论去,无论是哪一派,虽然观念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尺度。用什么衡量它是否有学问?“科学”这把尺子。科学一词由日本引入,在当时被理解为“学上之学”,“学上之道”,“分科之学”,成为其他学科的命名者,规定者,加上近代中国对西方科学技术的崇拜,一时间,“科学”一词地位至尊,权力至大,无人能出其右。即使到新文化运动时期,陈独秀也提出“德先生”与“赛先生”并重一说,科学一词的地位历经清末民国无可动摇。然新闻学要单独出来成为一种独立科学,这是当时大部分人所不能接受的。近代以来,德先生和赛先生影响深远,中国人普遍有“赛先生情节”。似乎能贴上科学的就是好的,就是进步的,就是能为普罗大众所支持的,也正是基于此,近代新闻学者迫不及待地给新闻贴上了“科学”的标签,希望借此让新闻学“一炮而红”。
但也正因此,才在新闻刚刚设立之初引起众多非议。
新闻学教育与没落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新闻学要依赖于其他人文学科——不假,即使百年之后,如今的新闻教育也是一样。以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专业为例,教师们要求学生们每周都要阅读200页以上的文学和历史名著,培养学生阅读写作能力与理解能力。在课程设置上,新闻专业的课程由70%的文科基础知识和30%的专业知识组成,所以要求学生们广泛阅读文科类书籍。这些学习内容和课程设置都表明没有人文科学的辅佐,新闻难以独立成学。美国新闻学院在教授选择上,则是学院派与实践派并重。在报社工作退休的著名编辑、记者会被大学邀请任教,由这些退休的新闻从业人员组成的教师队伍对学生的能力提升有很大作用。新闻理论、新闻历史将由没有新闻从业经历学院派老师担任,二者各司其职、不相干预。这和我国新闻学院都是以“学院派”为主的教育完全不同。
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被称为“美国记者的摇篮”进入新世纪以后,中外新闻学专业发展的特点就是不断地跑马圈地和新闻专业地位的下降。中国进入新世纪以后,新闻学教授们明确提出要将传播学与社会心理学的学科课程纳入新闻专业。李良荣曾明确提出,中国的新闻学发展要向大众传播学看齐,向社会学看齐,从原本的报刊、期刊中脱离出来才有发展空间。同样,在各中国省市新闻学院建设上也遵循了“跑马圈地”这一理念。在新闻学院传统的新闻学和广播电视新闻学后,增设摄影、编导、广播电视播音主持等专业,已经偏离了新闻学专业的“报纸的研究”这一本行,而将更多的联系不紧密甚至毫无联系的专业纳入新闻学院麾下,明显就是为了扩充队伍,而在扩充新闻传播方向的队伍数量时很明显忽略了质量。容纳来的专业庞杂,理论上鲜有突破,而教学质量相应下降,这就是进入新世纪的这个新闻学专业现状。所以,有一句话是“新闻学专业更喜欢做大,而非做强。”
中国人传统上喜欢“大”,无可厚非,而不喜欢做强一方面是因为囿于“新闻无学”的理论瓶颈,另一方面是在扩大新闻学研究范围的时候,已经很少有其他专业能被新闻学这个不太有“底气”的专业吸收了。
日本历年来各大学新闻学院课程内容设定表,新闻学跳出报纸跑马圈地可见一斑东邻日本的新闻学地位下降情况也很明显。在上世纪70年代,一项对于日本国立大学和公立大学中新闻学院课程名称的调查显示,和传播相关的课程有71门,和报纸相关的有45门,以信息命名课程的只有7门。然而到了2004年,和传播相关的课程激增到540门,报纸相关课程为51门,而以信息明明专业课者增加到300门。在三十年间,报纸与新闻学本业相关的课程增长十分缓慢,而传播学以每年20门的速度疯狂增长,当信息被重视后,80年代末98门增长到300门。以群马县大学的新闻学院为例,以传播学院和信息学院的命名的学院数量远多于名为“新闻学院”者。日本的新闻学院的研究方向已经通过课程命名变化体现了出来:信息工程、大众传播、媒体。而和报纸相关的课程,30年间几乎没有增长,而在大学建设增长,新闻学院雨后春笋般建立的背景下,新闻专业无异于大踏步的后退。
美国的新闻学的发展困境在于与传播学的争论。由于新闻学院的建立者多为像普利策一样的报界大亨,建立时间也更长,历史悠久也有良好的传统,所以大部分学院更名为“新闻传播学院”,还是保留了“新闻”这一名字和它的传统,不过更多的教学是在传播学领域中的,也就是所谓的“借新闻学之名,行传播学之实”。大部分教授的头衔是传播学教授,而非新闻学教授。
结语
笔者大学所修专业为新闻学,“是否有学”问题困扰了整个大学期间,如果有学,为何习得的内容如此浅薄,如果无学,那么我们学习的新闻理论又是什么呢?课程设置上,各种科目也依赖着人文科学——新闻法靠“法”,新闻史靠“史”,而新闻写作则是文学底子,新闻本源则日渐模糊,也正是因此,笔者将兴趣完全转移到新闻历史方向。
新闻学与其他科学不同,它与国外几乎同时起步,而教育方式、教材选择,研究水平也几乎和国外持平。然而由于新闻学自身的弱点,导致学科发展后劲不足,出现了“新闻无学”和“学科命名”的争论,表面上看是争一家高下,实际上是对学科前景、研究方向方向深深的担忧。新闻学若想有所为,首先要做到认知认同与职业认同。自己做好新闻教育,将新闻本业教好,这样才能使得业界认同,职场也会对新闻专业加以尊重。新闻专业不断跑马圈地,体现了这个专业现在发展的瓶颈与无奈,然而还是那句话,不光要做大,更要做强。这样新闻专业才会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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