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 || 和动物一起活着的六个瞬间

  作者：盛雪

    1

　　往前走，不要回头

　　顺着第一棵树的年轮走

　　直到头顶碰落那些红色的鬃毛

      树林依然那么诱人

　　你不让我进去

　　菌类的果实被你驮得很远

　　太阳落下山峦后

　　天就那么空着

　　等夜晚这朵黑色的花来填充

　　夜光下的枣红马

　　你跑得那么快

　　总想赶在春天的前头

　　如果无人邀请

　　你就到我的木房里来

　　你看，我已经把月亮放进

　　你饮水的木盆中

　　但是，你别把它吃光

　　留一半给我

　　让我亮晶晶地挂在胸前

　　一千零一夜，一千零一根栅栏

　　围住的枣红马啊

　　我看着你，舔我手心里的草场

　　2

　　睡不着的这个下午

　　我疯狂地爱上了一只羊

　　我罗列它的一切优点

　　比如温顺，比如宽厚，还有它纯洁的眸光

　　如果真有一只羊

　　我会和它一起去南面的山坡上

　　嚼食草的根芽，树的枝叶

　　累了就饮天的瓦蓝解渴

　　瓦蓝瓦蓝的天

　　我们的目光也围不住的一湖水

　　云都像白色的泡沫

　　游来荡去

　　我的羊

　　你也是一片泡沫

　　隔着整个春天

　　被阳光一针刺破

　　我的羊，不能和你厮守

　　这个事实让我难过了一下午

　　离天黑还早

　　是我不起身的唯一借口

　　透明的空气背后

　　一只羊，那只无辜的羊

　　“啪”的一声

　　拧熄了脸上的灯

　　3

　　日子拧着劲儿地走

　　一滴水也没有漏下

      窗花甩丢了红

      坐在玻璃上哭泣

　　男人挖井造田

　　枕着黄沙听泉水的梦话

　　看到一只鹰，划着斜线

　　捆绑水汪汪的天空

　　榨出云朵的汁液

      阴历的八月，空房里的女人

　　开始独自晾晒桂花

　　她看到一只鹰

　　正努力把身子钉到天的深处

　　她吓了一跳，这和昨晚的梦

　　惊人地相似

　　有那么一天

　　毫无征兆，鹰死了

　　一根红头绳掉在雪地上

　　这是它被谋杀的唯一物证

      不能捡拾

　　即使在漆黑的夜里

　　它的鲜红

      仍然无处安放

　 4

　　走出医院的大门

　　麻雀的聒噪正被北风吹断

　　它们圆滚滚的身子是冬天仅有的钱钞

　　在难得的好天气里

　　我一定要把它们花出去

　　金黄的麦浪

　　在微笑里迅速膨胀

　　挤垮楼群和车辆

　　黄泥小路一直弯到书中

　　划着红杠的段落

      成群的麻雀呼啦啦地飞过

　　那个贫穷而富足的年代

　　我把麻雀当成目标和靶心

　　怀揣着它瘦小的翅膀

　　现在，阳光晒着胳膊

　　它的孱弱让我无法体验

      从几千米的高空一头栽下的感觉

　　堕落的细节，只在暗房里冲洗

　　5

　　闭上眼接近丛林

　　没人的时候，我偷试我的新把戏

　　拒绝灯光和星火

　　连先人头骨上的磷火一起掐灭

　　和一场花事狭路相逢

　　我们不约而同有了受虐倾向

　　阳台下，那么狭小的空间

　　爬山虎的脚爪如水掩来

　　我们不是鱼，不能裸身相见

　　我们是鸡和鸭，不事稼穑

　　一边走近烤炉一边学会思考

　　我们受着谁的愚弄

　　赋予翅膀却不会飞翔

　　而我们愚弄自己的孩子

　　拙劣地掩藏陷阱

　　编造花朵和谎言

　　试图把夜晚推出门外

　　一株藤萝在我膝边粗壮起来

　　我不知道，在接下去的故事中

　　它会在哪个情节中将我绞杀

　　就像绞杀它赖以生存的树

　　“为什么不裸奔一次呢？”

　　拔除身上的羽毛，让路人侧目

　　你看，他们乘坐现代化的交通工具

　　彼此接近的速度

　　远远赶不上山前山后的两棵树

　　6

　　“心跳很正常”，医生们眼神困惑

　　冬天的雪野让我旧病复发

　　树林在心脏的位置死一般地静

　　我的心跳撞不开它的酣睡

　　一只火狐狸的脚爪

　　从我仅余的体温上弹跳而过

　　在这片冰雪世界中

　　温柔这个字眼，多么可耻

　　空气硬得敲出声响来

　　此时出现一具冻僵的尸体

　　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没有句号，我反复吮吸同一枚纽扣

　　火狐狸，别用你猜疑的眼神看我

　　冬天之外的一切，比冬天更寒冷

　　你有美丽红色的毛皮

　　我有四季圈画的牢房

　　生老病死，把我们的身体当作屠场

　　火狐狸，月光在我们出生前就已经坍塌

　　我只对核桃的疮口倾吐心事

　　即使被打落

      也会沉默着，葬身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