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七

    小玛丽对我冷漠吗？不，她对我从不冷漠。她的微笑就像五月盛开的向日葵，又像雅典城那透着紫罗兰光的明净天空。希腊雕塑的古风式微笑①是照着她为典范来雕刻的吗？我看正是这样。她的笑容过于标准，以至于我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她又是那么擅长挖苦别人：从进房间起，她就没有停止过挑剔。先是说房间的布置太乱。我耐下性子想跟她解释什么是波普艺术，她却已驳斥我庸俗于现代主义，失却了审美古典的能力（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哥特式长裙），于是我只好噤声。不多时，她又对着墙上的肖像画大加议论。她对着这幅超现实主义的挂画批判其失去了抽象艺术想象的灵魂。这就是小玛丽，她骄傲地活着，给这个深沉的物质世界带去虚假的天使之光。但我偏偏无法拒绝这种狐假虎威的天使之光。

    为什么当日我们要走在一起呢？②是因为我的恩情她希望以身相许？还是我的英勇行为符合她的爱情标准？数年以后斯瓦·扬布先生会在那个黄昏提起这些疑问。就我的方面来说，我就像被什么东西套住了一样（也许是能让猎人着魔的巫术吧③）她清秀的眉眼、玲珑的身材，以及一对大大的蓝眼睛，让她就像一件瓷娃娃，我想对全世界宣示其所有权，然后将她抱回家去，占为己有。由上述原因及巨大本能的驱使下，斯瓦·扬布先生没有拒绝这只黏人小猫的追随。至于她为什么乐意追随，忧郁的斯瓦·扬布说他猜不到。但我已然沉迷于她有着温和微笑的嘲弄之中了。

    谢谢你啦——房间门铃被一床被褥和一个大大的微笑所按响。打开门，我从微笑那接过被褥，关上了门。天鹅绒的被子温暖柔软，在秋季结霜的季节里也能继承火炉的意志，让太阳的热力传道于远离上帝的北欧。

    洗完澡后（小玛丽花了一个小时！），我们以房间内没有什么滋味的粉状香蕉、被碰伤的桃子和非常好吃的土豆片④为晚餐，吃罢后匆匆回去睡觉，连晚安也没有互相招呼一句。因为大家都很累。晚饭期间，小玛丽罕见地保持了沉默，没有继续对这简陋的一餐挑刺。可是我被迫将挂着超现实主义挂画的波普艺术风格的房间让给了她，自己在客厅里绑起风格古典的吊床，并努力说服自己，在某种抽象的意义上，这是一张真正的床。

①：指公元前6世纪40年代∼20年代后期，希腊雕像脸部所独有的微笑。这种做法的涵义还不清楚。有人认为，这样的微笑反映了健康情绪与幸福生活。也有人认为，古风雕塑特征的形成是由于使嘴巴弯曲起来存在着技术上的困难。

②：此处是作者写回忆录时的插入自白。——编者注

③：《洛丽塔》中反复出现“着魔的猎人”，代表主人公疯魔的爱情。

④：洛丽塔和亨·亨吃了这些食物后，向其讲述了自己失身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