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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说法了,讲个故事

2017-11-25  本文已影响0人  节龟

      夜里两点38分,老赵打从生下来算第一回失眠了。他看着月亮从东边转到西边,一宿没合眼,眼睛实在酸痛的紧,老赵抬起手臂遮住黢黑的面庞,寂静中耳边响起妻子一声明显带着颤抖的叹息,那是她在抑制自己的哭声。老赵也不出声,脑子中一根弦绷得头一抽一抽地疼,他翻了个身背对妻子,将右臂枕在脑下,终于闭上双目,手却揪着鬓角的头发,手背上青筋毕现。

      老赵撞死了一个人,用那辆维持全家营生卖菜用的小货车。

        就在今早,天才刚蒙蒙亮,市郊的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初秋的浓雾像霜雪一样冰凉。老赵进了菜盘算着进几个月的收入能给家里添置点什么大物件,过两天给女儿买两件新衣裳,却眼见天边翻出鱼肚白来,为了少走几步路早点去菜市场占个好摊位他咬咬牙压着双黄线掉了头,反正这个时候一向没什么车。谁能料到这样的早晨会从雾中窜出一辆8吨重的解放牌大货车呢?

   


      意外先于明天而来。

   


 

        解放车避让不及擦着车尾撞向路边,老赵的小货车在路中央转了好几转,竟然奇迹般的停了下来,反而是大货车一路冲进桥下,一声巨响后没了声息。幸或不幸的,老赵毫发无伤,但解放车司机却死了。

        老赵已经记不清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交警来了,在现场一通勘察,警笛声此起彼伏,他坐上了警车,被问了好多问题,又被放回了家。家里等待的母亲妻子早已面无人色、泪水涟涟,又强打精神煮来面条宽慰他早些休息,而他一直恍恍惚惚不知所措,只盯着垃圾桶里一叠重点中学学区房的广告图册发愣,已经翻旧了的彩色书页上面用红色笔画出的印记实在是刺眼,像闪烁的警灯。总之,经历了这些后,他既睡不着又没办法思考,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然而日子还是得过,这几天老赵得知那个司机是个外地人,只是路过,在本市没有认识的人,大货车是贷款买的还没还清,家里还有妻儿,儿子比自己家女儿大三岁,正在上初三。老赵只道自己要赔不少钱,第二天就外出借钱去了,亲戚朋友也是不咸不淡的安慰就在饭桌上直奔正题,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老赵妻子找了个保姆的工作,仿佛日子换了种过法继续向不可知的未来奔去。老王再也没有在夜里听见妻子的啜泣声,只是黑暗的卧室里总有一点火星亮了灭,灭了又亮,夜夜如此,床头柜上多了一本学区房的广告图册,边缘磨损卷曲。

 


 

      “呐,叔叔,我爷爷说你撞了人是犯法,要坐牢,是真的吗?”

        犯法?

        犯法!犯什么法?


        交警队说这事不归他们管了,案子已经立了,现在这事归法院管。老赵思来想去又失眠好几天,突然想到丈母娘的姐姐的儿子不是在市里当法官吗?

        隔天老赵就提着礼物去了丈母娘家并且通过介绍如愿见到了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

        张法官今年四十有五,是市法院的三级高级法官,眼里透着贵气。老赵缩在张法官家沙发的角落里向他讲述了案情,手里捧着热茶也顾不上喝一口,热气氤氲。

        老赵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张法官啊,我这么个情况该怎么办哦?”

        “那孩子说的没错,因违反交通管理法规而发生重大事故,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行为就是交通肇事罪,按理来说是要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老赵急忙辩解:“但是我不是故意要撞死他的啊,怎么就是犯罪呢?”

        张法官翘起二郎腿:“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表哥啊,人家是不是死了?你是不是压了双黄线?虽然人家超了点速,但是交警那边是不是认定你负主要责任?简单来说,即使你不是故意的,也是过失犯罪,你对自己的违章行为是明知故犯,如酒后驾车、强行超车或者压双黄线掉头,但对自己的违章行为可能发生重大事故,造成严重后果,应当预见而因疏忽大意没有预见,或者虽已预见,但轻信能够避免,以至造成了严重后果,这就是犯罪!”说完他咂一口热茶,余光瞟到老赵额头上的汗珠作势就要滚下来,又接着说:“不过嘛,我看了那个人是一外地人,这案子肯定是在我们这审的,到时候你赔一点钱,找个好点的律师,我再和法官打个招呼,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驾照是肯定要吊销的。而且嘛,我这边和法官也不太好说,你晓得现在管得越来越严了,我还得请人家吃饭。”

      老赵一听连忙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茶,堆出满脸笑容。掏出一个大红信封来。


        两个月后果然就赔了17万块了了这件事,老赵也没有坐牢。虽然这17万已经使老赵负债累累,但好歹没坐牢,一切就还有希望。

        只是听说死者那边的亲属并不同意和解,孤儿寡母来迎亡者。


        这天老赵母亲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起来却是老赵的声音,说是那边的人找来了,一车子人,叫母亲不要承认这是老赵的家,老赵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赵母亲垂在腿侧的手不住的颤抖,却叫老赵不要担心,挂了电话就将孙女赶到卧室里去,自己整理了衣裳等待那边来人。

        不一会儿门口真的停了一辆小面包车,银白的底色都看不出了,车身泛着锈黄。上面下来一个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问老赵母亲这是不是赵某的家,老赵母亲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说自己不认识什么赵某,这个村子没有姓赵的家族,倒是隔壁村子的山洼里有一两家姓赵的。

        中年人沉默好久终于不再盯着老赵母亲的手,抬起头来露出胡子拉碴的脸:“大娘,我能讨口水喝吗?”声音嘶哑

        “……好吧,快点喝了就走吧。”

        中年人喝了茶,就着袖口擦了擦嘴,对老赵母亲说:“你们家也不容易,你……你孙女学习也好,初一了是吧?粘不粘爸爸?”

        中年人凝望着客厅里未粉刷的毛坯墙上贴满的奖状,那是老赵女儿的。

        老赵母亲没说话,她无话可说。中年人停顿许久又添了句

        “倒是我那侄儿子该想爸爸了。”

          他说完转身走了,拉开车门又停下:“我侄儿子说法律是什么正义之剑,我是粗人我不懂,在我看来,拿着那剑的人才厉害,算了,我和你这老太太说什么呢!”

        车里坐着好些人,但只下来了一个。中年人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日子平静下来,但总归有什么发生了改变。

       


老赵家缓过劲来后每年会偷偷给那家人汇点钱,清明的时候去那路边烧些纸钱,说是为了能睡得着觉。那家人的儿子最终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志向是当个法官。倒是张法官,听说被降了职,具体缘由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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