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孤（4）
（小说）孤（4）
文/千念
林北的书柜里有很多小说，他在小说里找到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尽管他知道那些可能都是假的，可是他喜欢。
林北清楚地记得，刚刚放进书柜里的那一本《平凡的世界》，一共有三部，其他两部也在书柜里。是他和老人替别人砍竹子修建竹楼得来的。
那时候他和老人每天早出晚归，去山里砍竹子，然后交给镇上的卡车司机，到了晚上他们便可以得到工钱。
林北从小胆子就大，砍竹子的时候总是学着其他工人那样向上爬，有时候爬得很高，还不时地向老人招手。老人说林北爬树就像孙猴子一样灵活。
有一次林北不小心掉了下来，好在掉在了一堆横着的竹子上面，没有受太大的伤。林北当时还冲着老人傻呵呵地笑，却把老人吓得够呛，哭笑不得，还用本来就有些孱弱的拳头锤了林北好几拳。
林北额头上那块伤疤，就是这么来的。不过现在已经被他很久没有理过的头发盖住了。可是这并没有影响他本来清秀而刚毅的容貌。
砍竹子工钱也算不少，林北记得，他得到第一笔自己亲手挣来的钱的时候，他要给老人换一件新衣服，却被老人拒绝了。老人知道林北喜欢看书，于是便让林北自己买了几本书，然后还买了些吃的。当时这本《平凡的世界》也只是其中一本。
林北记得他走进书店的时候，尽管他来过书店很多回，他还是感到抑制不住的惊喜。
以前林北只是每天大摇大摆地走进书店，却偷偷摸摸地抓紧一切时间不停地翻看自己喜欢的小说。林北总是装作自己在买书，可是当书店老板问他买哪一本的时候，他却总是说“这些都没意思，我不买。”，通常还伴随着一阵剧烈地摇头和摆手的动作。书店老板每次都会面带嫌弃和气愤的表情，给他一个白眼。可是书店的老板并没有权利不让林北走进书店，因为林北的脚长在自己身上，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像除了老人，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林北每次走出书店，都在想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钱，一定要把自己喜欢的小说全部买来看。连这个老板也给他辞了。让他去给别人修鞋，哈哈哈……”每当想到这里，林北总是会自己笑出声来。
以前林北只看书不买书那是因为林北没有多余的零花钱，为了不让老人担心，他也不曾向老人提起这件事。可是这一次不同，林北真的可以用自己挣来的钱买自己喜欢的书了。
走进书店的时候，林北第一眼就看到了书架上特别显眼的三部成册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林北不知道翻看了这个小说多少次，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给它偷走。林北把三部都买了下来。林北记得很久以前就在里面看到过一句话: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而奋斗。”（《平凡的世界》）
林北也就是看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决定有一天一定要将它买下来。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他就是觉得这句话说的特别对，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特别舒服。
那一天林北还买了很多本小说，最后他看到自己已经挑了十本左右，看了看价钱，确实有点贵。他挑了好久好久，终于恋恋不舍地又挑了挑，然后将挑出来的几本又放了回去。
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
林北很感谢老人，同时他也感谢自己。他感谢老人能够这样了解他，知道他喜欢什么，而且能够一直照顾他。他感谢自己能够在小说里找到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让他觉得与“那帮东西”不同。在小说的世界里，他不必与人争斗，就像《平凡的世界》里面说的那样:
“人和社会，一切斗争的总结局也许都是中庸而已。与其认真，不如随便，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有钱就寻一醉，无钱就寻一睡，与过无争，随遇而安。”
林北记得那天回来的时候，他就看完了其中的一部，如今他正在看第二部。老人告诉林北，他从来没见过林北这么开心，开心到睡觉的时候都能笑出声来。
林北将已经变凉的热水喝尽，关了灯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林北还能听到老人熟悉的呼吸声。他感觉好极了。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停。被窝里暖和多了，明天雨就会停了吧，林北想。
林北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林北起床的时候，便隐约感觉到门前一定有雨汇聚成的小河在流淌。他下了床，打开窗户。林北喜欢雨后窗外传来的干净的气息。那种感觉就像雨冲刷掉了世界上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带给他轻松的感觉。
林北打开房门，门前果然已经有一条雨水汇聚而成的小河，向远处蜿蜒地流去。房前的橘子林的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颜色像打了一层蜡一样，给人光亮的感觉。太阳已经从那片橘子林照过来，照在林北的脸上，并不是特别刺眼。
清儿还睡得正熟。昨晚清儿又做梦了。清儿梦见她去橘子林了，雨下得很大，清儿在橘子林里迷了路，清儿的父亲找到了她，给她打伞，并将她背起来。这个时候太阳出来了，清儿的父亲带着清儿在橘子林里面散步，清儿的父亲给清儿摘下来一个橘子，清儿剥开了放在嘴里，确是苦的……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橘子林生在南北交界的地方，橘子自然是有苦又有甜。
清儿醒来之后，发现父亲并没有在身边，自己还在凌乱的床上。她的嘴里也并没有梦中感受到的苦味儿，可是清儿的心里是苦涩的。她恍惚中想起，自己没有去过那片橘子林，而且，清儿的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
清儿无精打采地起了床，清儿的母亲已经在做早饭了。
清儿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慵懒地打开窗户。窗户外面传来干净的气息，阳光照在清儿的脸上，清儿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住阳光。清儿觉得，那阳光有点刺眼，自己不如继续待在黑暗里。
夜雨后的暖阳，并没有使清儿感觉有多舒服，清儿身上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却感受不到自然和世界带给她的温暖。
清儿一定是在昨夜又梦到了父亲，这一次的记忆，不知道遗落在哪里，每次都相同的是，那些梦里的记忆，开始时都让清儿感到开心，结束时却让她又感觉到极度悲伤。
清儿感觉这些梦，或许说是父亲生前留给她的记忆，都像是让清儿进入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在清儿感到最真实拥有的时候，骤然将她抛入谷底，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清儿有时候甚至想要向那个天堂一样的地方走去，可是每次她都挣扎着让自己醒过来，事实告诉她，她还要继续活下去。即使她很伤心，她也不能这样。
逝去的就是逝去了，永远都不能再回来，所有认为没有逝去的，都只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生长着。
清儿感觉，父亲的离世，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清儿从没有这样空虚过，她明白，自己确实是失去了。没有什么比失去让人难以忍受。清儿也从没有这样颓废过，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把自己安放在哪里。清儿需要时间，这个时候，任何人都需要时间。
“清儿，起床了？”“昨晚……睡得还好吗？”清儿的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她的左手端着一个不大的白色的瓷制盘子，里面有两个煎蛋，重叠着放着。她的右手端着一罐牛奶，透明的罐子里面透露出健康而有营养的白色。
“我睡的挺好的，妈。你呢？”清儿正站在窗前，数着昨夜下的雨摧残了多少茉莉花的花瓣。那些花瓣落在窗台上，还有窗台下面的地板上，有的还算新鲜，有的已经干枯掉了，小小的花瓣好像被寒冷侵袭一般紧紧蜷缩在一起，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清儿知道自己睡得并不好，每天醒来清儿的身上都不太舒服，她睡得时间也很少。清儿的母亲比她更清楚这一点，因为清儿自己不知道，在父亲走了以后，她就渐渐有了说梦话的习惯，清儿的母亲也只能将清儿抱在怀里，时常掉下眼泪。
不过人是嘴硬的。即使再伤心，也要尽量表现得没事一样，尤其是在自己重要的人面前，就越是这样。
“我也是，清儿。赶快洗脸刷牙，吃点东西。”清儿的母亲的眼睛还是有点红红的，可能是她早上又哭过了。
“好。”清儿走进洗手间，洗手间里空荡荡的，虽然洗手间里的空间很小，里面也放满了洗漱的东西，但是清儿还是感觉空荡荡的。
吃过早饭，清儿习惯性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儿就习惯了看着窗外。
清儿想起了梦中的那片橘子林，那片她曾梦到父亲的橘子林。她想去小镇尽头的橘子林看看。
整个上午，清儿都在帮着母亲整理没有整理好的东西。下午的时候，清儿要母亲陪她去橘子林，母亲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