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款一到
王八何,本命何万,家中长子。只因上大专的时候跟人打赌输了,学蛤蟆在教室里来回跳了整整一圈,众人嗤笑不已的同时,也得来了这么个名号,这一叫便是三年。但话虽如此,王八何能愿赌服输真学蛤蟆跳,也能说明这小伙子虽然缺根筋,但也算为人憨厚老实,没什么坏心眼。
和其他人一样,王八何大专毕业之后成功地错失了各大公司的青睐,成为一名黄袍加身的外卖骑士。虽苦点累点,日子倒也凑合得下去。
“唉,要是中了该多好。”
说这话的是王八何的爹。他一手夹着半只烟头,一手拿着报纸,眉头紧锁地看着报纸,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插满了烟头,跟个刺猬似的。王八何凑过去瞟了一眼,报纸上的房价趋势图映入眼帘。
“跌了吗。”王八何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仅剩的一根。
“七千五。”王八何的爹目不转睛。
“这该死的房价。”王八何的妈声音在这狭窄的负一层弹出了回音,她从厨房里出来怒吼,“说到底这房价为什么能这么贵,这是要逼着人跳楼吗。”
之后她又开始抱怨说“混蛋”“嫁到这个可悲的家庭里简直是错误”之类的话,王八何的爹选择默默忍受,王八何也逐渐听不到这刺耳的声音,他点燃香烟抬头看着白雾萦绕。
话虽然难听,但是房价确实高地离谱。王八何一个人算了无数次:如果他们家想要离开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至少需要三十万的首付和三十年的房贷。如果再想把王八何三十多岁的姐姐嫁出去,这个数字还得再翻一倍。
王八何一家也不是家徒四壁,他们仅有的十几万存款在银行里存着定期,但是每年仅仅几千的利息简直是杯水车薪。这一刻,王八何又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涌了上来。
晚饭时一家人坐在小方桌上各自无言,王八何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再借点钱把首付给了,或者拿银行的钱去投资。”
“哦老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王八何的妈一脸不情愿,“你跟那些该死的房地产商简直是蛇鼠一窝,拿这么多的钱去买那该死的房子,或者看着操盘手把我们仅有的钱也吃得一干二净。”
“是的,她说的没错。”王八何的爹赶紧附和道,“存在银行里是最稳妥的办法,至少目前是。”
王八何的爹顿了一顿:“而且,万一房价跌了呢,那我们不是赚翻了。”
大家纷纷附和,毕竟这是未来的事,谁又能下得了定数。
谈着谈着又谈到了彩票的问题上,这是每天不变的话题。说到中彩,大家的脸都洋溢着幸福的色彩,每个人都会大声高谈自己中彩之后的生活。经过大家激烈的讨论,目前确定的是一套独栋平层大别墅,一辆不低于五十万的车,一套精美的嫁妆和一次出国旅行,以及一个事业小成且帅气的女婿。
于是王八何家在这种殷切的期盼中又度过了一天。
窘迫决定了王八何一家出门在外也会备受欺压,王八何的爹懦弱了一辈子,一向唯唯诺诺的他绝对不会还嘴的。好在王八何的妈为人够泼辣且受不得半点尊严上侮辱,在口水战里也倒是占了上风。
王八何家有一户远方亲戚,虽然平时不怎么来往,到了饭局那是随叫必到,但到了真要麻烦他们的时候,又扯一些敷衍的借口,或者干脆选择性耳聋。
楼上的邻居从第一天搬来就对王八何家没有一点好感,两家人常因为谁占了谁的过道,谁晚上关门声音太大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咒骂他们是“地下室里的老鼠”。王八何的妈因为邻居走动声音太大,回敬他们在“全家蹦迪”。
后来,王八何一家也在周末去看过几个心仪的楼盘。因为没有相关的看房经验,加上从穿着便能一眼看穿家境的贫困,王八何的爹一边搓着双手,一边毕恭毕敬地与穿着暴露的售楼员小姐搭话,问一些蹩脚可笑的问题,一边还得担心王八何的妈在回家之后又会咒骂他什么。
寒暄了很久,王八何的爹终于绕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上来,在得知最小的户型是一万一的时候,所有人都默默倒吸了一口不被人察觉的凉气。
于是这种日子变成了在“咒骂一切”与“中彩票”之间来回循环的日子。王八何依旧每天送着外卖,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也默默盘算过,如果真的想从这种折磨里解脱出来,娶得了老婆住的上新房,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未来的姐夫了。
王八何一家最终还是没有盼来中彩票的日子,而是天上真的掉馅饼,遇到拆迁了。
王八何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王八何的爹拿着刊登着拆迁新闻的报纸闯进门里颤抖的手臂,以及其他人欣喜若狂的表情。“这种地下室生活终于到头了”“我早就知道嫁给你是正确的”“我要嫁个金龟婿”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第二个得知消息的是远方亲戚,至今依旧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渠道得知的,但是确确实实第二天就提着烟酒牛奶上门来了,王八何的妈抢在王八何的爹回绝之前已经把东西拿进屋了,然而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把门关上了。为此王八何的妈咒骂了好一阵,还闹着要揪出所谓的“内奸”。后来听说远方亲戚还在附近租了房子待了好几日,希望能分得一口羹。
毕竟是马上要住进独栋平层大别墅的人家了,邻居也赶忙下楼来祝贺,为自己此前的无知与急躁感到万分抱歉,希望王八何的妈能够君子不记小人过,以后有难处可以互相照料。王八何的妈是自然不吃这一套的,她趾高气扬地与谦卑的邻居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好似一个浑身披金戴银,戴着金戒指挂着珍珠项链的贵妇人。
“等拆迁款一到。”这句话成了王八何的爹的口头禅。
每当这个时候,大家不管多忙都会放下手里的活,憧憬一番该拿这笔钱干些什么。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王八何一家特地把银行里的定期提前支取出来,卖掉了所有的旧家具,买了全家的新行头。在与售楼员小姐交流不久,王八何的妈便无意地透露出这一消息,并声称要买最大的别墅,穿着暴露的售楼员小姐从冷漠的眼神转变为眼里冒金光,只用了半秒钟。随后王八何一家被请到了贵宾室,被两位西装革履梳着油量大背头的专职客户经理接待。在经过一番挑选后,他们相中了一种别墅户型,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等待着拆迁款的到来。
每个人都活得异常轻松,就连平时王八何的妈的咒骂都减少了许多,日子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就像馅饼掉下来一样惊喜,事与愿违的事情发生了:馅饼又飞回到天上去了。
当王八何的爹拿着最新的拆迁通知放在家里的小方桌上时,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之前的种种幻想还是破灭了,家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天塌下来一样难过。
于是每天的日子又在各种譬如“混蛋的拆迁款”“该死的邻居和亲戚”之类的话之间不断循环,而且声音比以往都要震耳欲聋。
每当这个时候,王八何便走出屋去,站在四四方方的高楼顶看着夕阳西下。他双手插兜,无奈却又只能接受这种命运,在所谓的地下室里苟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