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大山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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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小如今已上小学三年级了。
自他记事起,他爸妈,也就是刘大牛和李杏夫妻俩一直在外地打工。照顾他的责任,也就落在了他爷爷奶奶肩上。
奶奶走得早,刘小小出生不久就去了。
刘大烟,也就是他爷爷,只好独自拉扯着这娃子长大。刘大烟爱抽烟,有一把石楠木烟斗,从不借别人抽。
刘小小人如其名,长得也矮小,黄黄瘦瘦的,还老是被同学欺负。刘小小想让小瞎子教训他们,但小瞎子都不理不睬,跑得远远的。
刘小小实是要被它气得半死,骂它怂包。
小瞎子是刘小小养的条土狗,小瞎子还小些的时候差点被狗贩子捉去,瞎了只眼。刘小小在路上瞧见了,收养了它,取名为小瞎子。
但刘大烟不大喜欢这条小狗,因为它毛色很难看,黄黄黑黑的,长得还瘦瘦小小,也算是随主了。
刘大烟要是不上山打猎,不下地干农活,就坐在家门口,吸着烟斗,吐出一圈又一圈烟雾,缭绕到屋顶上方。
“咳咳咳…”刘小小总会被呛得半死,“刘大烟!”
“谁让你站这儿了,上一边去。”刘大烟鼻孔还冒出些许雾丝。
“刘大烟,”刘小小两颊红黑红黑的,眨巴着眼睛,“你说,这烟能飘多远?”
“应该很远吧。”
“那就是能飘到田里去咯,还能飘到山里去,甚至能飘到太阳上,对不对?”刘小小的眼睛亮亮的。
“你这瓜娃子又想啥坏事呢?”
“才没有,它是不是还能飘到大山那边,爸妈那去?”刘小小红黑红黑的脸颊出现一排亮白。
刘大爷满下巴的胡茬动了动,“你作业写完了?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刘大烟,你知道大山那边是什么吗?”刘小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出过大山吗?”
“你这瓜娃子看不起谁呢,你爷爷我当然是出去过。但是,你就别想了,大山那边全是专吃小孩的怪兽。”刘大烟作势吓他。
“你骗人,明明王壮壮说大山那边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那边的楼高是我们家房子的10倍,不不不,100倍!还有会自己动起来的车…”
“自己动起来…”刘大烟咯咯地笑着,用烟斗轻轻敲了敲刘小小的头,“傻孩子,人家说什么你也信,信王壮壮不信你爷爷是吧?”
“我亲眼瞧过,王壮壮手里拿着个说是遥控器的小玩意儿,那车就动起来了,说是他爸妈去城里给他买的。刘大烟,你可真是啥也不懂。”刘小小嘟着嘴巴跑出门玩去了。
“诶…”刘大烟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放下。
那天傍晚,刘大烟在家门口等着刘小小回家。
刘大烟一直等到太阳躲在了山头那边也没等来刘小小。不得已,刘大烟放下了烟斗,躬着腰站起来,不停张望着,来回踱步。
刘大烟决定去学校找人,三步并作两步走。
“小小已经回家了呀,我亲眼瞧着他走的。”年轻的女老师有些不明所以。
“刘大爷你别着急,我同你一起找他去,兴许是又在哪贪玩了。”
也对,刘小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捉蟋蟀去学校吓老师,偷邻居家鸡窝的鸡蛋,上树掏鸟蛋,刘小小都当是家常便饭。
刘大烟和女老师找了一圈,都不见刘小小。
天已经黑了,刘大烟的心愈来愈紧了。
“刘大爷,我们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回家看看去,也许小小回家了,我去报案。大爷千万要挺住,小小应是跑不到哪里去的。”
“我是怕他被人贩子…那老师你一有消息一定快告诉我,我就在家里等着。”刘大烟强撑着身体颤抖着。
老师一走,刘大烟当即腿一软,幸好扶住了一旁的路线杆子。
刘大烟遍脸都是沟壑,现下分不清到底哪条是泪痕哪条是皱纹了。
失神间,刘大烟不知不觉已走回了家。
只见刘小小身着满是污渍的校服,脖子上的红领巾也戴得歪歪扭扭的,攥紧了两个小拳头坐在厅中。
刘大烟猛地回魂,对上刘小小惊讶的眼神,半张着嘴。
刘大烟眼前当即一片模糊,任由泪水夺眶而出,抓起那把烟斗上前就是朝刘小小一顿打,“你个混球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和你老师找了你多久?!”
刘小小别过头去,没有说话,使劲儿甩开刘大烟的手便跑去柴房,看了眼刘大烟的猎枪,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埋头掉起小珍珠来。
刘大烟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气也消了大半,“你这孩子又发什么神经?”
正说话间,老师赶来了。
“麻烦你了,老师,这龟孙子滚回来了。”刘大烟瞪了眼刘小小,不好意思地赔笑道。
“孩子找回来就好,剩下的就我去解释吧。”
“谢谢老师,麻烦了,改天我这田丰收了,就送些瓜果过去,不值什么钱的。”
不多时,老师离开了。刘大烟一把拽起刘小小到厅前,“刘小小!你今天晚上到底干嘛去了,说!不然你今晚就别睡了!”
刘小小紧闭着嘴,还是没有说话。
“刘小小你是又找抽了是吧?”刘大烟又拿起烟斗来。
“是王壮壮,我和王壮壮打架了。”
“为什么打架?”刘大烟眉头一皱。
“没有为什么。刘大烟,你手机呢?我要给爸妈打电话去。”刘小小伸手并摊开。
“你爸妈忙着呢。这么晚了,哪那么多事儿,洗澡睡觉去,明天和王壮壮赔礼道歉去。”刘大烟瘪了瘪嘴。
“凭什么要我道歉?!明明是那个死肥猪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刘小小的情绪一瞬就被点燃了,眼泪汪汪地跑回房,用力摔上房门。
刘大烟闻言心“咯噔”了下,缓缓放下了烟斗。
“小小,洗澡去,你这身上多脏。”刘大烟轻轻敲了敲刘小小房门,却迟迟没有回话。
隔天,刘大烟早早把刘小小叫起,去柴房拿了那把猎枪就赶往王壮壮家。
“我都说了我不去道歉,刘大烟你有病是不是?”刘小小试图挣脱刘大烟的手。
“是有道歉这事,但不是让你道歉。”刘大烟抓紧了那把猎枪。
“真的?”刘小小眼睛闪出光来。
刘大烟忽地停下来,到王家了。
他用力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壮壮妈。
“刘大爷,我刚要找你说道去呢。壮壮,快来!”壮壮妈冲屋里喊着,王壮壮小跑出来。
“你瞧瞧,你家刘小小把我家王壮壮打成了什么样子。”壮壮妈指着王壮壮这一处那一处伤,王壮壮没有说话。
“壮壮,你和刘小小为什么要打架?”刘大烟弯着腰,单背着手。
“他…他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有爸妈陪着,他,他没有!”王壮壮脸蛋通红,跟个红苹果似的。
“你放屁!你这死肥猪又找打了是不是?!明明是你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刘小小作势就要冲上去。
“小小!”刘大烟拦住了他,“壮壮,是这样吗?”
“我…他…我没有。”王壮壮声音渐小了。
“到底有没有?!”刘大烟抬起猎枪,枪口直指着王壮壮。
“你这老头子想干嘛?!壮壮都说了没有,就是你家刘小小故意打的我家壮壮!”壮壮妈上前把王壮壮护在身后。
“这孽障说没说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刘大烟迅速拉枪上膛。
“你这婆娘给我滚一边儿去,让王壮壮来给我家孩子道歉,不然今天这事没完!”刘大烟气得胡茬都要立起来。
事已至此,王壮壮小声对壮壮妈说道:“妈,对不起…”
没等壮壮妈反应,他又走到刘小小跟前,“刘小小,对,对不起。”
刘小小低头,看见王壮壮尿湿了裤子,笑个不停,“王壮壮,你也有今天。”
“够了小小,走。”刘大烟收起猎枪。
刚欲抬脚,刘大烟又回头,“对了壮壮妈,管好你家孩子,这有娘养着也见不着多好,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说罢爷俩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去。
“还行。”刘大烟看了眼刘小小,抿了口茶。
“什么还行?”刘小小灿烂的笑容僵在一刹。
“你把他打成那样,说是我刘大烟的孙子,也认了,还算有种。”刘大烟点起了烟。
“我觉得我把他打得都算轻了。”刘小小闻言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
“你小子…”刘大烟假意举起烟斗,刘小小一躲。
炊烟袅袅,小小的茅草屋子充斥着狗吠,鸡鸣,以及爷孙俩爽朗的笑声。
爷孙俩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安稳而又幸福的日子。
这几天来,刘大烟总觉得胸口闷得慌,时而头晕,时而又恶心,甚至有几次都差点站不住脚。他以为是劳累过度,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天,刘大烟刚从镇上回来,连忙坐下倒了杯水喝,不停地捶着胸口。
太阳的热情慢慢褪去,刘大烟不知坐了多久,才决定起身,嘴里喃喃着,“瓜娃子就要回来了,还没做饭呢。要是回来没有热乎的饭吃,他又该闹了…”
可话没讲完,刚一站起来,刘大烟顿感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仅剩的意识是小瞎子不停在一旁“汪汪”地叫着,而后又跑出门外。
刘大烟还没睁眼就已闻到周围刺鼻的消毒水味。喉咙又苦又干驱使他迫不及待睁开眼来。果不其然,他已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打着吊针。
他想起身,想动,却处处酸痛。
“烟子,你醒啦,别动,好好躺着。我给你倒杯水来。”那是刘大烟的邻居虎子。
刘大烟着急忙慌地喝了口水,还呛了,连咳了好几声。
“不着急,慢点喝。”虎子在一旁给他捶着背。
“小小呢?”刘大烟顾不上喘口气,就放下水杯。
“你放心,他在我家,我那老婆子照顾着呢。”
刘大烟点点头,忽然想到些什么,又欲开口。
“你放心,”虎子眼疾口快,“我同他说你要出远门去,要去个好些天。”
“那我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呀你,不是晕倒了吗?得亏是你家小瞎子,跑来我家门前一直在那吠,我用棒子赶它怎么赶也赶不走。我就追着它跑到你家要说法,结果就…我就把你送来了。”虎字的语调渐渐这样下去。
“那我这儿,大夫怎么说?”
虎子没有接话,而是说:“这么久没吃饭,饿了吧?我去给你买饭来,等着。”说罢便走出门外。
没多久,虎子就回来了。“诶诶诶,好好躺着,才刚醒呢。怎么,以为你这把老骨头现在还能上山打猎去?”虎子放下饭,忙扶着站起的刘大烟回到病床上。
刘大烟听着虎子介绍着带回来的菜,却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还想吃什么大鱼大肉呢?我才不给你带…”
“还是怕我给你下毒了?”虎子当即夹了口菜往自己嘴里送,“喏,没毒的,还不快吃。如今出门在外,又不是在家,就别挑挑拣拣的了。”
“我知道,虎子,我该吃些清淡的。”刘大烟接过虎子手中的筷子,夹了口菜。
“算你有觉悟,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是不能再像以前年轻时那么造了,身体吃不消的。”虎子擦了擦嘴。
刘大烟还想说些什么,虎子又说道:“你吃着吧,我吃了。好了,吃饭就好好吃饭,别说话了。”
刘大烟嚼吧完嘴里最后一口饭,一放下筷子,就开口了:“虎子,所以我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哦,小毛病,”虎子看都没看刘大烟一眼,转头拿起一旁的苹果,“反正就老了嘛,那些小病小痛总免不了,多休息就好了。吃不吃苹果,给你削一个。”
“虎子,你骗不了我。”
苹果皮屑的掉落也在那一刻停了。
虎子闻言却又立马笑起来,继续削着苹果,“烟子,你怎么就不想点自己好呢,我骗你干什么?难不成你想我咒你?”
“我俩穿一条裤衩子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你一说大话就不敢看人了,哈…”刘大烟自顾自地笑起来。
虎子顿了顿,只好把削刀和苹果放下,低头,静静地坐在一旁好一会儿。
“虎子,你说,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刘大烟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一点一点掉落的夕阳。
虎子没有回话。
刘大烟继续说着,“你说我俩呀,从小斗到大,都是我赢你多,你总该认吧。”
“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扎着两个马尾辫儿,一晃一晃的女孩儿,就,好像叫玲玲吧…我俩不是都爱在她面前出风头嘛。”
“她后面不是突然不理你了吗?我同你说人家就是单纯不喜欢你。其实不是,是我同人家小姑娘说了一堆你的坏话,哈哈…”
“好了,这次,我认了,是要服输了。”刘大烟嘴角扬起的弧度一点一点地降下去。
“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是你?我宁愿你一直赢下去…”虎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双手不停颤抖着,无力地捶着膝盖。
“好了虎子,我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再况且,我家老婆子也等我好久了。”
“只是不放心小小,那个瓜娃子,想看着他长大,考大学,结婚,再有个和他一样的混球,怕是来不及了。”刘大烟越说越哽咽了。
“虎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还有多少天?”
“大夫说,保守治疗,最多半年。但,可以做手术的,做手术也有概率好的。”虎子擦了擦泪。
“可做手术风险很大吧?”
虎子忙说:“烟子,做手术嘛,肯定有风险…”
“成功的概率是不是很小?”刘大烟打断了虎子。
“怎么会…”虎子正好与刘大烟对视了,刘大烟皱巴的眼皮下乌黑的眼球闪过一抹清澈的亮光。虎子半张着嘴,不说话了。
“手术成功,又还有多久?”刘大烟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这…”虎子深吸了口气,“恢复好的话就三四年,不好的话就,就一年吧…”
“那,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要想的话,明天就可以。可,可大夫说最好住院治疗。”
“那要住多久?”
“具体我也不知道。对了,烟子,要告诉大牛夫妻俩吧,你这手术,怎么也得家属签字…”
“先缓缓吧,一告诉他俩他俩不就要赶回来,多麻烦,我这不还有时间嘛,再者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们交代呢…”
“就明天吧,明天给我办出院去。”
“虎子,你知道的,我这人是受不了在这医院里困着的。再说了,你要天天在这医院照顾我呀?好了,就这么定了。”
话到嘴边,虎子又咽了回去。
隔天刘大烟一回到家,刘小小就迎了上来,“刘大烟你去哪儿玩儿了,不带上我,把我一个人丢家里,真不够义气。”刘小小撇了撇嘴。
“你这小混球天天就想着玩,你爷爷我出门是有正经事儿干的。你去虎子爷爷家没给人家添麻烦吧?”刘大烟蹲下摸了摸小瞎子。
“才没有,我安分着呢。”
刘大烟起身倒了杯水喝,“明天,我带你上山去。”
刘小小闻言愣了好一会儿,猛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真的?!你以前不是死活都不肯带我上山吗?”而后他又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哦哦我知道了,你是想通过带我上山来弥补我是吧?”
“不想去就算了。”
“去去去,不去白不去。”
“对了刘大烟,能带上小瞎子吗?”刘小小眨巴着眼睛。
“随便你。”
“耶!”刘小小摸了好几下小瞎子,高兴地跳起来,“我们要上山咯,我们要上山咯!”
次日,一老一小一狗迎着蓝天白云,就着花香鸟鸣进了山林。
“刘大烟,你是不是要教我捕猎?”刘小小蹦蹦跳跳地跑到刘大烟稍前些。
“就你这小身板还捕猎?什么时候能把你爷爷我那把猎枪抬起来再说。”刘大烟笑出了声。
“切,你等着,没几天我就能抬起来了。”
“刘大烟你骗我吧,这林子哪危险了,这鸟儿这花儿瞧着多喜人。”
“现在天亮着,都是些鼠啊鹿啊出来活动。等到了晚上,狼可多了,你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到时要是见了狼十条裤子都不够你尿的。”
“说到这儿,对了小小,不要自己一个人偷偷进山,很危险的。以后…”
“知道了知道了。”刘小小撒腿去追跑在前头的小瞎子。
刘大烟在后面喊着:“等等,小心摔了!”
刘小小一个回头,差点陷下去。
刘大烟忙跑过去。
刘大烟看了眼刘小小,“你这混球真是走运嘞,差点儿就踩着陷阱了。里面是空的还好,多半摔断这摔断那。要是里面还有刺儿啊啥的,那血淋淋的全尸都留不住。”
“这么危险?那多容易死人啊?”刘小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专门用来捕兽的陷阱。一般啊,这陷阱大致是瞧不出来,但其实,你仔细瞧瞧这布置跟旁还是有区别的,瞧这土色就不一样,还放了许多细树枝。还有些会在上面放些肉啊啥的来去诱捕。”
刘小小似懂非懂,蹲下来左瞧瞧右瞧瞧。
好一会儿后,他们逛了一圈山林,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你爷爷我啊,死了以后就会住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那是我的骨灰。爷爷我呢就想撒在这山上。”
“那不会被小动物吃了?”刘小小双手托着下巴,眼珠子不断转啊转,呆呆地望着天上的鸟儿。
“吃了好呀,他们把我吃进肚子里,爷爷不就相当于和他们一起活着了吗…他们还会带着我去更远的地方,去到大山那边,又或是去大海,又或是上天上。”
“这可不行,我不准你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去玩儿去。”刘小小站起身来,叉着腰。
“你呀你,天天就知道玩儿…”刘大烟用力弹了下刘小小的脑门,“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家吃饭去…”
一天又一天过去,茅草屋里总是不缺欢声笑语。直到有一天,刘大烟又倒下了。不同的是,这次,大牛夫妻俩赶回来了。
应刘大烟的要求,大牛夫妻俩对刘小小隐瞒了刘大烟的病情,并同他说爷爷是出门看朋友去了。
大牛夫妻俩的到来,刘小小欢喜得不得了,成天上窜下跳的,但时不时也会嘟囔着刘大烟又自己一个人出门玩去了,真不讲义气,以后也不听他的话了。
期间,刘小小觉得奇怪的是,爸爸妈妈经常有一个不在家里,问了就说要出门办事去。还有就是刘大烟有给他打来过电话,但是刘大烟却不怎么讲话,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讲着,刘大烟静静听着,时不时咳几声。
一次,大牛夫妻俩都去了医院,刘小小只得在虎子家吃饭。
“虎子爷爷,刘大烟去哪了?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刘小小坐在饭桌前,抓着双筷子轻轻戳了戳桌沿。
“他,他去城里办事去了。哦对了,你不是成天想着要去大山外边看看,要和你爸妈一块吗?你爸妈这次来就是准备带你进城去的。”
“真的?!”刘小小猛地站起来,椅子刮上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嘎吱嘎吱声。
“不对,那,那刘大烟呢?他会和我们一起进城去?”刘小小眼珠子圆溜溜的,期待着虎子的回答。可很快,他又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转眼看向水泥地面,“不,他不会的。他舍不得这里的山,这里的田,这里的茅草屋子,他不会和我们一起去的…”
“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爷爷不是还没回来呢吗,没准他会和你们一起去呢?”虎子转身去端菜,眼皮却不觉间耷拉下来,而后又稍稍用力睁了睁眼,笑起来,“好了,该吃饭了。”
后来大牛夫妻俩回了家,刘小小便也回家睡下了。
那天晚上,刘小小正欲起夜,望见厅里仍有光亮,光透过门缝射在地板上,伴随着大牛夫妻俩稀稀疏疏的交谈声。
刘小小好奇间踮起脚尖,悄悄下床凑近门缝去听。
“怎么劝爸也不肯做手术,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刘大牛仰头看着天花板的灯,双手叉着腰,眼眶依稀含了泪。
“我们要不迎合他的想法呢?让爸少一点痛苦也好…”李杏微微侧头。
“可,妈早早就去了,我还没来得及孝敬她,现在爸,爸也…”刘大牛低下头,闭着眼。
“你,你们在说什么?刘大烟,刘大烟,他怎么了?!”刘小小忽然跑了出来,鼻子红通通的。
“小小…”
不得已下夫妻俩同刘小小陈述了刘大烟的病情。
“妈妈,我明天,明天可以去看爷爷嘛?”刘小小没有哭闹,只是祈求。
“好,妈妈明天带你去看爷爷。”
刘小小一进到刘大烟的病房,就望见了床头柜上那把石楠木烟斗,而后映入眼帘的,是刘大烟瘦削又皱巴的脸。
刘大烟一看见刘小小,耷拉着的眼皮一下拉直开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仍是盖不住他眼珠子四周纵横的血丝。
刘小小强忍着咽了口气,一坐下就嗔怪道:“刘大烟,你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
“傻孩子,告诉你有什么用?再说了,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刘大烟露出那排熏黄的牙齿,轻轻摸了摸刘小小的头。
“那你…你疼不疼…”
“不疼不疼,爷爷现在好着呢…你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听爸爸妈妈的话?去学校有没有好好听老师的话?”
“我这些天听话着呢…”
“那就好,以后,以后也要好好吃饭,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要长得高高壮壮的,就可以去到大山那边,去到离我们这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我们要一起去,刘大烟你要快点好起来…”刘小小紧紧握住刘大烟如腐竹般干巴的手。
“小小,你知道这烟斗我为什么从来不借别人吗?是爷爷小气?倒也不是,那是你奶奶给我留的。我留着它在身边,就相当于你奶奶一直伴着我…”刘大烟看向了床头柜上的烟斗。
刘小小本想一直留在那陪着刘大烟,可刘大烟不肯,让他回去好好上课。后面的日子里刘小小每天都有随父母来看刘大烟。
一天又一天过去,刘小小总觉得刘大烟快好了,很快就会回家了。
可直到那天傍晚刘小小放学回家,只见大牛夫妻俩一身黑衣静静坐在厅前,脸上泪痕仍清晰可见,又看见桌上放了个小小的黑罐子。
刘小小好像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书包都忘记放下,“爷爷,爷爷怎么了?”
刘大牛别过头去,单手捂住脸,失声痛哭。只是李杏,招呼刘小小过来,双手握住刘小小的手,低下头,任凭泪滴掉落在刘小小手心,“小小啊…爷爷他,他去陪奶奶了…”
“不会的,不会的,妈妈,妈妈你就是在骗我!刘大烟这个大骗子!他,他不讲义气!”刘小小甩开李杏的手,抱起桌上的黑罐子就冲了出去,小瞎子也跟了上去。
刘小小跑到了山上,他的眼泪早已因奔跑被风吹干了,他颤抖着打开了罐子,里面住着他的爷爷。
刘小小一步一步向山林深处走去,一路走一路撒。小瞎子尾巴耷拉着,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后面。
天很快就黑了,刘小小抱着那个空空的黑罐子,想要回家却发现找不着路了。
更可怕的是黑漆漆的山林里好像有着一双锋利的眼睛在盯着他。刘小小想起了刘大烟说的狼,小小的身子不禁抖了又抖。
不远处间刘小小瞥见了道忽大忽小的影子,吓得他撒腿就跑,他感觉到身后的风越来越急。
刘小小被根树枝跘倒了。那道影子离他越来越近,小瞎子在旁不停大声吠着,而后冲向了那道影子。
“不要!”刘小小强忍疼痛站起身来,回转身,是狼!
刘小小只一瞬又瘫倒在地上,双腿止不住地抖。他望见小瞎子只被狼一爪子就拍飞在地。
“瞎子!”刘小小被吓得不轻,因为小瞎子已满身都是血痕。
刘小小鼓足勇气,抓起一旁又粗又大的树枝,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正欲冲向那头狼,小瞎子却把那头狼越带越远了。
那头狼掉进了陷阱,呜咽着。
小瞎子也倒在了陷阱旁。
刘小小连忙跑了过去,鞋子都急得掉了。他抱起小瞎子,那道爪子痕渗出了血,又深又长地印在小瞎子身上。
小瞎子半闭着眼,只剩一口气了。
“你个蠢狗,怎么这么傻?平时遇事你不是只会躲吗?怎么这次不会?”刘小小一顿一顿地吸着鼻涕,差点喘不上气来。
万幸的是,大牛夫妻俩和村民们终于找到了刘小小,他结结实实地抱着小瞎子凉透了的尸身和那个黑罐子,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回到家后,大牛夫妻俩属实被他吓坏了,又是打又是骂,刘小小却不哭又不闹,成天呆呆的。
后来,大牛夫妻俩把小瞎子埋在了山脚下。
到了该进城的日子,刘小小死活不肯走,大牛夫妻俩拗不过他,只得这么拖着。
李杏收拾着家里时,翻出了个包装都还没拆的遥控汽车,给了刘小小。
只一瞬,小小的他就再也忍不住了,缩在墙角,紧紧抱着那个遥控汽车,放声痛哭。
刘小小决定要走了。
他坐在车上回头看着,那个曾住着一老一小一狗的茅草屋,并着金灿灿的麦田,以及袅袅炊烟,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怀里的遥控汽车也越抱越紧了。
刘小小答应过刘大烟,要长得高高壮壮的,去到大山那边,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刘小小相信,他答应刘大烟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刘小小也相信,刘大烟和小瞎子一直都在,在天上,在大山那边,在他的身旁,在他的心里,那座小小的茅草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