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旅店（二）

表哥走上二楼，楼梯尽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个个门户紧闭的房间，给人的感觉是空间出奇的大，绝不止外面目测到的样子。怎么回事呢？

他的内心此刻变成了高速运转的马达，一个个问号如荒草野藤，缠绕蔓延，这里如此安静冷清，可是又感觉得到人烟沸腾，沸腾到能听到空洞的回声。怎么回事？  他感觉自己如身临命案现场，隐蔽处有一双眼睛深渊般凝望，可是眼睛在哪里，他找不到。

表哥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面依旧是意想不到的精致荣华。干净整洁的被褥，莫兰迪温柔的颜色，被角居然有做工考究的蕾丝花边。梳妆台是经典的款式，边边角角雕镂一丝不苟的花纹，桌子上梳洗用品一应俱全，旁边居然还摆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青花瓷花瓶。床边的大衣柜也并不含糊，是那种雕花的四组合衣柜，上面的风景图案只有电视里才有的奢华，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他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啧啧称叹，心想这到底是什么神奇所在啊，沙漠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地方？想掏出手机搜索一下定位，或者发个朋友圈，才想起这里大抵也没有信号，只好作罢。

无事可做，他只能打开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的还是那些一套一套的快餐综艺和垃圾烂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表哥醒了。去一楼餐厅吃饭，饭菜的口味清淡，说不上好听还是不好吃，咽下去有一种陌生的异味，好像是消化掉一句不合常理又找不到错误的话。是风沙的味道吗？

回到房间，依然是看电视睡觉。时间好像是静止了，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在外面的时候，日升日落，朝朝暮暮，白昼和黑夜像是时针分针，各司其职，你会收到明显的提示。这里不行，窗外的天色暗沉沉的，波澜不惊的阴灰，空气像是粘稠的化不开的液体积聚在房间里。连房子都感觉像是活的有生命的物体，只是永远都怀着阴恻恻的恶意。

表哥决定不睡了，倔强地醒着一查究竟。他在房间里翻找，想找到可疑的东西或证据，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柜子是空的，抽屉也是空的。他抱起那个青花瓷转了一圈，忽然发现，破绽来了，青花瓷靠墙向里的一面颜色暗淡，瓶内的部分更是了草粗糙。他移动梳妆台穿衣柜，发现它们也是只有在眼见的表面部分精致华美，后面的里面的就是做工草草，应付了事。甚至床和被褥也是如此。

怎么回事？是梦吗？一般的工人和匠人手艺如此的绝不至于如此敷衍，比如做一张床，他在做的时候，床就是一个生命，一个个体，讲究对称和平衡，万不会出现前面精雕细琢后面敷衍了事的情况。怎么会这样？是有意如此吗？还是在做梦？只有梦里面我们看到的东西就只有表面也只计较表面啊？

表哥心思电转，如遭雷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怕，很疼。但是他再也坐不住了，推开窗户，窗外是沙漠，只不过这里的沙漠是灰色的，郁郁的灰，像是舒展不开的愁眉……

他接着跑到楼下，一楼往下仍有楼梯，通往地下室，地下室的格局和二楼一样，依然是长长的安静的走廊，数不清的房间。他推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里面有人打牌。里面的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自己的牌局。表哥退了出来，接着打开第二个门，里面有人在看电视。那人疑惑地看着表哥，问道:“有事吗？”

表哥急急地说:“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这是什么地方吗？”

“沙漠旅店啊。”

“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啊？”

“想不想走啊？”

“想走可以走啊？你有车吗？你车有油吗？他们旅店说是有油，得等几天吧。不过我怎么感觉在这里好像很久了……”

表哥大张着嘴和那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从脸前刮过，他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连说出来的声音都跟着发抖，好像不是自己说的。

“……这里的时间好像有问题……”

表哥回到自己房间，想着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又苦于没有任何办法，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最后，你是怎么出来的？”

“你不知道，我后来逼着自己不睡觉，很奇怪那里的空气有一种甜丝丝的腐败的气味，像是与世隔绝，又像是发酵，很适合催眠，人在那里总是昏昏沉沉的。我最后把我包里带的降压药吃了，吃了几十片，吃了之后头痛强烈晕眩，最后大概就昏迷了。后来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听不懂的话，很多人说话，醒来之后就在戈壁滩上，我刚刚进去的地方，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后来，表哥又带着我们去了几次戈壁，反复寻找那个地方，可惜再也没有找到。我们又寻访当地的人，都说从来不曾听说那里有过一个旅店。

也许就是个梦吧。表哥说，佛家有云，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