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常常在梦中会遇到河流。梦中的河流，与伴随我出生的、在夜里缓缓流动带着水声的那条小河不同，梦里的河流往往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它携带汹涌起伏的波浪，不停歇地顺流而下，似乎没有尽头。

我总想穿过这条开阔的河流，到达彼岸，而河面上并没有桥，只有一望无际的波涛。河边没有青草，也没有渡船，可以将我送到对岸。那是与南方的河迥然不同的一条河流。

大河奔流，于我而言是一个陌生的、未知的世界。

在年幼的时候，故乡的天、故乡的地就是我们全部的世界。在时光的流逝中，我们慢慢长大。渐渐地，通过阅读，我们会更多地了解到外部的世界。在文字的描述中，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令人十分憧憬，在多年以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尽管如此，那些年少时抚摸过的书籍，阅读过的文字，在本质上，已经浸染了我们的心灵，塑造了我们的灵魂，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影响了我们人生的道路。

在成长的年代，有一段时间我常常会读小说。曾经读过一篇小说，具体的故事早已记不清了，但不知是何缘故，小说的篇名我却无法忘记，一直记着这篇小说的名字。很多年后，又想起来，重温了一下，才记起来它大概讲的是怎样一个故事。

《北方的河》就是我曾经读过的那篇小说。

我得承认，在我阅读小说的那些年，在当时中国的作家中，张承志是对我影响最为深刻的作家。这种影响不是具体的，而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抽象的、心灵的东西。它在这个越来越幽暗的世界里，为心灵点着一盏微弱但经久不灭的灯。

后来，我终于亲历了那条北方的河。

京广线，是一条贯穿中国南北的铁路大动脉。从北京出发，向南而去，贯穿北京、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广东6省市，途经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和南岭山脉，穿越华北平原、江汉平原、洞庭湖平原、湘东丘陵、衡阳盆地、南岭、珠江三角洲多个地区。它既是中国最重要的南北铁路交通大动脉，也是在我的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条铁路线。

我的方向是从南向北，北上。

火车掠过树林，穿过隧道，在铁路轨道上奔跑，在大山里前进。一路向北，绿皮车的车厢里，旅客们或坐着，或站着，列车员在车厢里来回穿梭。第一次乘坐的京广线还不算拥挤，广播里放着悦耳的音乐，车窗还可以打开，眺望窗外绿油油的田野，绵延起伏的山脉，茂密的树林，清清的河流和宁静的湖泊。经过城市，经过乡村，不知过了多少站，列车到达武汉。

武汉长江大桥，这是小时候就知道的一座大桥的名字。可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我不知道这座桥具体是什么样子。此刻，在火车上，我穿过了这座著名的大桥，而桥下，是滚滚长江的波浪。远眺车窗外，依稀还看见黄鹤楼一样的亭台楼阁，和武汉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

长江大桥过完，武汉也渐渐远去了。

长江，中国南北的分界线。 长江以南为南方，长江以北为北方。由长江而划分的中国南方和北方，在很多方面就有了不同。现在，我开始有点儿南北概念了。

列车继续前行，进入华北平原，气温也越来越低。到达郑州似乎是凌晨了，我在迷迷糊糊中醒来，远眺窗外，一大片黄色的滩涂一样的景色映入眼帘。这，就是黄河吗？想象中的黄河，是书上图片中波涛汹涌，气势雄浑的大河。这一片黄色的滩涂景色看似开阔，却没有我想要的大河的感觉，或许，要看真正的黄河，应该到它的源头去寻找。

在轰隆隆的撞击铁轨的响声，和悠长的鸣笛声中，我终于到达了真正的北方，从此开始了另一段人生之旅。

我没有看到小说中描写的令人心潮澎湃、波涛奔流的黄河，然而，这并不影响那盏已经点燃的、至今仍留在我心灵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