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夕阳下，阿明看着姥爷向他走来，瘦骨嶙峋。阿明问姥爷现在有多重，姥爷说，上个星期刚称的，不到130斤。阿明皱了皱眉头，175的姥爷，只剩下这么点重量，难怪看起来皮包骨头。

祖孙俩来到街口老刘家的面馆，一人要了一碗拉面，姥爷自己买了瓶小二，一口酒，一口面。

姥爷爱喝酒，在家吃饭，妈妈总是唠叨，不让他喝。

“你妈跟你姥姥一样，爱唠叨。”姥爷边吃边说。

“她们也是为你好。”阿明也想劝姥爷不要喝酒，可是他从小给姥爷放哨，如今角色一时转换不过来，只是让他尽量少喝。

姥爷仿佛没有听到阿明的话，继续自言自语。

“你姥姥呀，唠叨了一辈子，不让喝酒，不让吃肉，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我活得比她长。如今呀，想听她唠叨也听不见了哟！”

他们就这样吃着面，听姥爷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姥姥。那段时间，姥爷没事就念叨姥姥生前的琐事，爸爸私下跟妈妈说，姥爷这是想念姥姥了。

吃完饭，姥爷照例去广场遛弯儿，他冲阿明挥挥手，让他自己回家。

阿明记得那天是个周末，爸妈带着妹妹去同事家吃饭，把阿明和姥爷俩人留在家里。阿明和姥爷都不会做饭，他们就去面馆解决了晚餐。

那是阿明和姥爷相处中最平常的一天，也是阿明和姥爷相处的最后一天，只是当时，阿明并不知道。第二天一早，阿明回了学校。阿明走到时候，姥爷说，等着他从学校回来跟他一起下棋。

阿明从小跟着姥姥姥爷长大。自从生了妹妹后，妈妈就把阿明送到了姥姥家。邻居说，你妈妈有了小妹妹，不要你了。阿明那时候不明白，别人家都是偏心儿子，可是妈妈为了妹妹却抛弃了他。阿明眼里噙着泪，跟着姥爷一前一后往家走，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姥爷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哼了一声。

“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阿明噘着嘴，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便宜。

“我问你，你家大还是姥爷家大？”

阿明想想自己家八十平米的小房子，又想想姥爷家的四合院，低声说，“姥爷家大。”

“是你妈做饭好吃，还是你姥姥做饭好吃？”

阿明又想了想，承认姥姥做饭比妈妈做饭好吃很多。

“我再问你，你爸妈对你厉害还是姥姥姥爷对你厉害？”

“当然是我爸妈，他们晚上都不让我看电视！”

“那不就得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哭个什么劲儿！”

阿明突然觉得，住姥爷家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这样，阿明一直在姥姥家住到了小学毕业，上初中后，一到周末就回姥姥家，他的房间，姥姥姥爷一直为他留着。

高二那年的寒假，姥姥去世，阿明又搬回了姥爷家，这一次，爸妈和妹妹也一起搬了过来照顾姥爷。

姥姥刚去世的时候，姥爷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每天念叨着，姥姥走了，终于没人管他了。

后来，姥爷很少再提姥姥，每年姥姥忌日，全家去给姥姥上坟，姥爷一早就不见了踪影，直到大家上坟回来，姥爷休闲地坐在躺椅上，故意不问他们去了哪里。

阿明考上了临市的大学，爸妈决定开车送阿明去学校，姥爷坚持一起去，最后，妈妈留在家里，姥爷和爸爸去送阿明。临别的时候，姥爷说，“这学校的住宿和吃的都太差，一到周末就赶紧回家，让你妈给你做好吃的。”

阿明在学校住了一个月就到了十一长假，到家的时候，姥爷坐在大门口，看到阿明，说，“这刚上学几天呀，这么快就回来了。”妹妹告诉阿明，姥爷提前好几天就一直催妈妈打电话让阿明赶快回家。

后来，阿明每两个星期就回去一次，一直坚持了四年，最后一次见到姥爷，是大学毕业的前夕。阿明回学校的一周后，姥爷突发心脏病，还没到医院就去世了。阿明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在电话的那头泣不成声，这头的阿明却不敢相信。

坐在回家的客车上，阿明想起姥姥去世时的情形，姥姥拉着阿明的手，满眼舍不得。阿明不知道，姥爷去世前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想到阿明，有没有舍不得。

如今，姥爷已经去世快十年了，妈妈有一次提起阿明小时候的事，说当时生了妹妹，原本是打算要奶奶过来帮忙照顾他们兄妹俩，结果姥爷横插一刀，非要把阿明接过来跟他们住，妈妈舍不得，姥爷还和妈妈吵了一架。

“你姥爷为了哄你一直住下去，把退休工资都用来给你买玩具，你姥姥问他要工资，他卡里只剩了两百块，把你姥姥气得吃不下饭。”妈妈回忆着往事，脸上带着笑容。

许多事阿明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和姥爷的最后一顿晚餐，阿明却一直记得很真切。阿明记得，那一天，夕阳如火，映红了半个天空。阿明跟姥爷说，“姥爷，他们吃大餐不带咱们，咱俩也去吃一顿大餐吧！”姥爷头也不回地说：“吃什么大餐，老刘家的面就是大餐！”

阿明总是在想，如果知道那是和姥爷的最后一顿晚餐，他一定坚持一下，请姥爷去好一点的餐馆吃饭，给姥爷买一瓶最好的酒，而不是五块钱的“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