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梦里锁颜
(一)
这是她成为宸妃的第七天,也是她在冷宫中的第三天,更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里和她想的一样,颓垣碎瓦,荒草冷月,一眼望不到天。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二)
李谙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惊奇,她知道,他迟早会来的。
他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黄色的衣服和冷宫中阴森恐怖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宸妃,你可知错”,屏退众人后,他面无表情的问她,可是她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微微颤抖。
“哈哈,知错,臣妾知错,可是,陛下就没有错吗”。她突然大笑,眼泪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的掉在地上。
“朕?朕有何错,朕对你不好吗?”
“不,陛下对臣妾很好”。
“那你……”。
“可是陛下杀了臣妾的弟弟,也杀了臣妾这一生中最爱的人,不是吗?”。
她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脸一点点的由青变紫,再慢慢的由紫变青,报复的快感一阵一阵的袭来,她不由得大笑起来,往日优雅端庄的形象荡然无存,像极了一个撒泼的疯子。
“最爱的人,哈哈哈,最爱的人……”。
他随着她一起大笑,可是视线所及之处那越来越紧的拳头和眼睛里快要掉落下来的泪珠让她感受到了他的绝望。
“那你就和你最爱的人一起赴黄泉吧,想必他一个人在下面也很寂寞,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就下去陪他吧”。
终于,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变成了那个众人眼中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她突然发现,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
“谢皇上成全”,她突然扶正身子跪直,重重的在地上扣了三个响头,一副皇恩浩荡诚惶诚恐的样子。
“毒酒我一会会派人送过来,你早点喝了早上路吧”。
(三)
遇到李谙之前,孟若兰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与李谙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同,她每天面对的是一个脾气暴躁嗜酒如命,心情好的时候会大发善心的丢给她和弟弟几文钱银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对着她和弟弟一顿暴打的爹,那个时候,孟若兰和弟弟孟广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孟广还好,毕竟是男孩子,孟业成一般不会太为难他,毕竟还要留着传宗接代,可是孟若兰就不同了,每次孟业成发酒疯她都免不了一顿暴打,孟业成会一边拿着鞭子抽她一边不停的骂她赔钱货。
“臭丫头,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老子打你一顿怎么了,你再叫,再叫老子把你丢出去喂狗”。
“奶奶的,几天不打你你翅膀硬了啊,还敢瞪老子,看老子不抽死你”。
“你个赔钱货,和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哼,她以为跳河死了就可以解脱了,想得美,生是我孟家的人,死了也是我孟家的鬼”。
孟若兰就在这一次次的暴打和辱骂中成长着。
如孟业成所说,孟若兰的母亲当初就是因为受不了孟业成一次次的暴打和辱骂最后投河自尽了,孟若兰记得母亲死之前把自己唯一的一件首饰拿去典当换回了几斤大米,孟若兰和孟广难得吃了一顿饱饭,那件首饰是孟若兰母亲的母亲留给她母亲做嫁妆的,亏得藏得深,一直没被孟业成发现,可是最后还是变成了孟若兰和弟弟肚子里的粮食。
那天母亲一直抱着孟若兰和弟弟哭,孟若兰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大概觉得母亲是舍不得首饰才那么伤心的,心里想着等自己有钱了一定要去把那首饰给赎回来。
后来母亲哭累了就让孟若兰和弟弟出去玩,说是自己要出去买点东西,可是等孟若兰和弟弟回来,却只见到被邻居抬回来早已发冷的母亲的尸体。
母亲死后,孟业成的脾气越发的暴躁,有时候酒喝得多了,他会打着打着就把孟若兰拎起来往母亲当初死的那条河里走,然后哈哈大笑的把她一把丢进去,看着她在河里挣扎求救,最后等她快坚持不住了再下去把她拎起来继续打。
“不是喜欢跳河吗,怎么,遂了你的心愿了你还不乐意了,我让你喊,我让你喊”。
孟若兰并不恨母亲,她并不觉得母亲是抛弃了她和弟弟,她为母亲感到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忍受孟业成的鞭子了,她想,母亲走的时候一定是高兴的吧。
不是没想过和母亲一样,有好几次,被孟业成丢到河里,孟若兰想,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死了吧,死了就解脱了。可是,看着岸上哭着跪在孟业成面前求他救自己,因为被嫌吵差点被孟业成踹到河里的弟弟,她又于心不忍,她想,不,不能就这样死了,她死了弟弟怎么办,她不能就这么抛下弟弟不管。
“姐,你别怕,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孟业成杀了,他就不能再欺负你了”。
“姐,你饿吗,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你别担心,以后等我长大了我就给你买很多很多吃的,你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绝望的日子里,弟弟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四)
孟广杀死孟业成的时候,并没有等到他长大。
那天孟业成回家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伶仃大醉,拉起孟若兰就打,孟若兰早已习惯他这样,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任由他一拳一拳的打在自己身上,可是孟广却不一样,在几次试图阻止却被无视之后,他忍无可忍的拿起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刀。
刀子就那样毫无预兆的插进了孟业成的身体,不仅孟若兰没有料到,孟业成看起来好像也不敢相信,他瞪大眼睛看着孟广,仿佛不相信似的,他试图慢慢移动自己的身体,可是在孟广抽出刀子的那一刻,从他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液体告诉他他真的要死了,他就那样倒在了孟若兰和孟广的面前,瞪大的双眼昭告着世人他有多么的死不瞑目。
孟若兰不可置信的看着孟广,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已经完全懵了。
“姐,别怕,别怕……”。
孟广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刀子,那上面沾满了孟业成的鲜血,血液还未凝固,一滴一滴的顺着刀锋流向地面,他小声的呢喃着,声音太模糊,孟若兰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可是从他越来越呆滞的眼神中孟若兰知道他也被吓到了。
孟若兰设想过无数个孟业成死时的场景,因为欠债过多被债主乱刀砍死,因为醉酒不小心掉到河里溺水而亡,一千种一万种,她甚至连他死时候脸色苍白颓然无神的样子都想到了,可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自己的弟弟亲手杀了他。
是的,孟业成终于死了,死在了她面前,他再也不能欺负她了,她再也不用受她的欺负了,可是,看着他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身体,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她感到一阵阵恶心,绝望一点点蔓延。
孟广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孟若兰首先反应过来,她猛的站起来拉起孟广就跑,身上的疼痛已经顾不得了,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弟弟还那么小,她不能让他因为孟业成就这么毁了。
所幸是晚上,有了夜色的掩护,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样,他们很顺利的逃到了城外。一路上孟广都没说什么话,只是跟在她身后,任由她紧紧的攥着他的手。
(五)
遇见夏侯瑾的时候,孟若兰已经走投无路了,孟广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他们离开得匆忙,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来得及带,更不用说银子了,不过,即使来得及,他们也没有银子可以带。
因为没有银子,即使孟若兰苦苦哀求,还是没有大夫愿意给孟广看病,不仅如此,他们还没有吃的,孟若兰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寻找别人丢弃的食物,以此来维系孟广的生命。
孟广一直高烧不退,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在沉睡,有时候意识清醒一点他就会拉着孟若兰的手小声的哼哼。
“姐,我好害怕”。
“姐,我有点难受,你在旁边吗姐”。
一声一声像刀一样剜着孟若兰的心,可是孟若兰除了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
终于,在夏侯瑾的马车经过他们附近的时候,孟若兰不要命的跑了过去,她死死的跪在马车前面,一边磕头一边大声的哀求。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吧,他如果再不看大夫就要病死了”。
“求求你们施舍点银子吧,以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求求你们”。
其实她并不知道马车里面的人是谁,只是看着那马车装饰得奢华大气,想着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轿子,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可是任由她磕破了头皮轿子里的人也没应一声,倒是轿子外面的人不耐烦了,三两步跑过来拎起她就往旁边丢。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轿子就敢往这闯,滚一边去,小心一会宰了你”。
“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吧,他真的快死了,求求你们”。
见求情无望,孟若兰崩溃得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不忘一边对着轿子里的人大喊。
“行行好,借我点银子吧,求求你,等我弟弟好了我一定会把银子还给你的,求求你了”。
或许是孟若兰的哭声感动了轿子里的人,或许是轿子里的人忽然大发慈悲,反正那群人离开的时候,轿子里忽然飞出来一包银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孟若兰的面前。
孟若兰当时并不知道给她银子的到底是谁,只是记得那装银子的钱袋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夏字。那个钱袋,后来一直被孟若兰贴身保存着,即使后来进了宫,做了妃子,也不曾离开身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