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之缘 第三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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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回 铁匠铺子
入了龙湫沟里,阿拾齐吩咐了其他汉子往柴房卸了柴火,便领着韦皋与箫儿往铁匠大堡走去,刚入大门,突然之间一群身着皮甲的吐谷浑汉子从里面冲了出来,将阿拾齐与韦皋围在大门边上,只听到一声呐喊:“贼汉子,还不束手就擒!”
韦皋紧忙将箫儿护在身后,阿拾齐见了来人,却是喜出望外,大声喊了一句:“爹——”
那领头的汉子却冷冷的喊道:“阿拾齐!快回来,那人不是好人!”
阿拾齐一头的雾水,急忙应道:“爹,恩公救了咱们青胡大哥,怎么成了恶人了?”这汉子把心一横,就是不肯离开,反而将韦皋等人护在身后。
不等那领头的汉子应声,又一个人从其身后闪出,韦皋定眼一看,却是个熟人,正是在渭水楼船上救的汉子东青胡!
这汉子张口就骂道:“韦相公,你身为华州参军,救我一个外乡汉子,你怀的是什么心?还不快快招来!”说罢,他打了个响指,又有两个汉子将一个人推了出来,那人捆得似个粽子似地,韦皋定睛一看,竟然又是熟人,不是自家书童元宝还能是谁!
那东青胡将元宝逮到面前,怒喝道:“快快招来!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我吐谷浑独门的‘百尺天罡’?再不速速招来!我先拿这小厮开刀!”说罢,大刀往元宝脖子上一横,一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恶汉模样!
元宝早已被吓了面色苍白,一个劲的哭喊道:“少爷,叫你少管闲事!如今我元宝小命要报销啦!你快救救我吧!”
韦皋见形势危急,紧忙大喝道:“我家书童与此事无关,休要与他为难!我会这门招式,也没碍着你什么事啊,你为何要如此待我等?”
“你以为那夜我眼瞎了吗!你使的分明是我族绝技‘百尺天罡‘!此项绝技至今只有我家主人一脉真传!那‘回风流雪’更是我家主人独门秘技!”东青胡冷笑道:“韦相公,你是个汉人,如何偷学了去的!?”
韦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解释。
“莫不是将我家少寨主拉去严刑逼供!逼问了出来,如今恶行败露,看你如何狡辩!”东青胡神态越发愤怒,又大声喝问道:“我家主人生死如何?快快招来!”
阿拾齐尚在发呆,周围其他的吐谷浑汉子却都齐声怒喝道:“快快招来!”
这时更有几个汉子从韦皋背后靠近,一下就揪住箫儿,架住她正要往后退去,箫儿急的大喊:“公子,救我!”
韦皋心中一急,一个回身,步法灵动,抢入那几名汉子身前,他迅速将箫儿搂在怀中,那几个汉子如何肯善罢甘休,纷纷举刀劈砍,一下四五柄大刀都往韦皋身上招呼来了,就在此危机之际,韦皋旋步转身,瞬间便使出了“回风流雪”步来,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刀光中上下腾挪,一息之间就溜出了重围,那几个汉子大惊失色,东青胡看了更是又气又急,大喝道:“大伙一起上,杀了这贼人为少寨主报仇!”
周围三十余名吐谷浑汉子全都扑了上去,一时之间刀光飞舞,到处都是厮杀声,韦皋心中知道已无法逃避,只好全力应敌,只见他一脚踢飞了一个,右手立即夺了柄大刀,倒转刀背,左右两下将扑上来的汉子纷纷击倒在地,这时又有五个汉子舍身忘死的冲了上来,其中一人刀法较快,一下便撩中了箫儿的小臂,只听到箫儿一声惊叫,一下便昏倒在地上。韦皋见情势危急,把心一横,使出了“西旋快刀”的刀法来,只见他刀法瞬息之间快了数倍,噼里啪啦连续十几记鞭式快刀,将那几个奋不顾死的汉子给直接劈倒在地上,他下手较重,那几个汉子都给刀背劈中了手筋,倒地后痛苦的大声哀嚎了起来,其他汉子见了,却是怒从心生,正待冲上去一同围杀,一个老而粗重的声音喝了出来:“住手!都给我住手!”
东青胡赶紧回头去看,韦皋也停下了手中快刀,只见一个老者被两个汉子搀扶了出来,那老者头发胡须俱白,近古稀之年,东青胡急忙抱拳应道:“东伯,这贼子毙命就在此时,如何停手?!”
那东伯却喊道:“二青,不得无礼!快快退下!”
东青胡固执的硬扛在那里,犹自不肯退下,东伯不再管他,却向韦皋问了一句:“韦相公,我乃是这铁匠铺子的主事之人,你从何学来这‘百尺天罡’的真传绝技,这关系我族主人的生死下落,还请你从实告知于我!”这东叔的语气平静却又无比坚定。
韦皋听了这话也还罢了,只是眼前人虽然老迈,却分明看得出来是个熟人,且这人不仅是熟人,更是恩人!当年他与真儿从万花楼逃脱都还是这位恩人舍身救命之恩,后来他寻寻觅觅都不见他的踪迹,如今见了,只觉得一腔热泪从心中迸发,再也无法隐瞒,他一下就跪倒在地,哭着答道:“东叔!你教我找你们找的好苦啊!”
那东伯楞了一下,话语有些颤抖,却很清楚,只听到他说道:“少寨主,真的......是你吗?”
韦皋点了点头,满脸热泪,颤抖着答道:“是我,也不是我,只是自鹤鸣山寨被攻破之后,我早于十七年前死去,如今这身皮囊却是二世转世而来,我甚为羞愧,害大伙找我许久!”
东叔听了这番说辞,又惊又疑,一口老气没上来,一下就昏倒在地,东青胡领着众人赶紧上前将东叔一同抬进大堡里,众人慌乱不堪,早把方才的厮杀给丢的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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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大堡的一处厢房,火光微亮,床上的东叔艰难睁开老眼,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只东青胡一人在身边,东叔嘴微微的张了张,似乎有话要说,东青胡赶紧附耳上去,听了一会儿之后,他便从从厢房中走了出来。韦皋与箫儿正在那厢房之外等候,箫儿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只听那东青胡平静的说道:“韦相公,我家老掌柜有几句话要我问你!是有关于我家少寨主的要紧事!”他目光炯炯,似乎比房外的火把都更亮。
韦皋抬头看了看,回了一句:“你问罢!”
“我家少寨主入寨之前的大名叫什么?”东青胡问了第一句。
韦皋毫不犹豫的答道:“黑乞阿奴!”
东青胡有些惊讶,却不停下,又问了第二句:“我家少寨主义妹的闺名叫什么?”
韦皋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义妹闺名唤作谢小真!”
东青胡惊的愣了半响,这个问题是东叔方才要他问的,没想到这人一下便答了出来,只是东青胡不甘心,又急问了一句:“我家少寨主临走之前交给我们一个竹筒!竹筒之中是何物?”
“圣旨!”韦皋一字一句的答道。
东青胡颤抖着再问:“圣旨中写的是什么?”
韦皋叹了口气,坚定的答道:“复国!”
“少寨主!”东青胡听了,一下便跪倒在地,叩倒却不敢起身,只是大哭道:“少寨主!你教我二青找你找的好苦啊!”
韦皋心中一惊,赶紧上前去扶二青,他想不到当年在鹤鸣山寨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经是铮铮铁汉子一个,却教他悲喜交加,连声安慰道:“二青,我摔断了腿骨,数月之后方才痊愈,后去青城山找你,可你们早已下落不明,让你受苦了......”
东青胡抬头哭道:“少寨主!我们在青城山下等了你足足一月有余,却始终不见你的下落,后来听说万花楼之战,皮尔西战死,而东叔和阿拾措要在蜀州问斩,我便急忙引了寨中的四十几位弟兄去救人,劫了那贼官军的法场,却也惹出了祸端来,剑南道下了海捕公文,直要我等性命,我只好领了全寨老少往东北而去......”
韦皋急忙安慰道:“不能怪你,二青你做的很好!如今大伙都活了下来,我心中甚是欣慰,阿拾措他们如今......”
“少寨主!”先头那领头汉子拽着阿拾齐一起跪倒在地,痛苦道:“我阿拾措对不起你!害你死了!”
原来这领头汉子正是那年的憨痴汉子阿拾措,阿拾齐却是他的儿子,当年万花楼之战全因阿拾措胡乱饮酒徒生祸端,当年的皮尔西机智奋勇,只有战死,这呆瓜汉子酒醉被擒,却教二青给救了出来,真是福大命大,但这许多年来,他心中甚是愧疚,连自己儿子的名字中都起了个“齐”字,时时告诫自己办事要周到齐全,只让韦皋听了心中感叹不已。
此时韦皋泪中带笑,将那笨瓜阿拾措和阿拾齐都给扶了起来,连连安慰道:“我不是还活着吗?只是如今相见,却是隔了一辈子了......”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不少吐谷浑汉子上前相认,有些是熟人,有些是当年熟人遗下的子女,都是受过慕容黑乞大恩的,几下便跪倒了一地,直教韦皋与箫儿看了心中泛起酸甜苦辣来,如同伙房里的调味罐子打翻了似地,万般滋味一股脑儿全冒了出来......
二青赶紧引了韦皋进房里见东叔,东叔听了二青的回话,原先还是气若游丝,现下竟然坐了起来,恢复了些精神头,他见韦皋也是又拜又叩,嘴里直喊着:“老天有眼了,让我一族兴盛有望了。”韦皋赶紧将东叔扶了起来,连连告慰,这东叔又拉着他往堡里的大堂走去,那大堂外面十余个汉子守着,见东叔亲来,方才把大门开了,韦皋随东叔进了大堂来,抬头就看到一块铁铸的大匾,上书“铁血堂”三字,东叔取了火折,用颤抖的手将周围的烛台点亮了,这时火光渐渐明亮,韦皋睁眼一看,一个黑色的大案长约十丈,上面密密麻麻的放满了许多的木头牌子,待他走近看了,方才发现,这些牌子都是吐谷浑战士的灵位,从右至左,有数千个之多。
东叔将火折灭了,一双老眼顿时热泪盈眶,颤抖着说道:“少寨主,这是我吐谷浑一族自鹤鸣山寨失陷后阵亡的将士灵位。”说着说着,他在右边取了一个正要暗自收起来,韦皋急忙抢了过来一看,这灵牌上写着“吐谷浑慕容黑乞之灵位”,韦皋看了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不想此时,竟然已是两世之隔!”
韦皋又抬头往前看去,前面两块牌子分别是“吐谷浑殿前侍卫头领慕容乾之灵位”、“吐谷浑殿前侍卫副领慕容坤之灵位”,他看着看着,眼泪不由得翻涌而出,喃喃道:“大伯,父亲,我前世未能为你们洗血仇怨,教我无颜面对你们!”
东叔上前安慰着说道:“少寨主!我与二青领着族人离开蜀州,终于在此地寻了安生立命之地,虽然这些年兵荒马乱的,死了不少兄弟,可总算还是留下了我吐谷浑一族的血脉了!”
韦皋回头问道:“东叔,如今我族还余多少兄弟?”
东叔答道:“经过多年休养生息,现我大堡之中还余三百七十余名成年男子,九十余名孩童,其他老弱妇孺尚有两百余人,少主如果有所差遣,请尽管吩咐!”
韦皋低头思索了良久,才又问道:“这几年灾荒,不知东叔你们是如何过活的?”
东叔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答道:“为准备兵器甲衣,我们早十年前就开了这铁匠铺子了,前几年安禄山攻打潼关,潼关高仙芝领兵抵挡,我们供了不少器甲,也换了不少银钱,可是后来安禄山攻破潼关后,我怕这贼人领兵来抢,便也做些农具,再后来安禄山兵败,有不少乱兵逃入龙湫沟胡乱劫杀,我族一下死伤了两百多人,老夫便安排人手修造了这铁匠大堡,以备平日御敌,直至前几年战乱平定后骆使君做了潼关副节度使,也跟我们采换些兵器甲衣,接济些粮食用度,这才能活下来!”
“那东矿村的矿工,为何骆使君不愿接济呢?”韦皋心中有些不解,急忙问道。
东叔叹了口气,缓缓答道:“这骆使君与咱们老寨主有旧,认得老夫,也只能照顾一二,如今大旱三年,莫要说是东矿村,再往华州走去,更是饥民遍地,他如何接济的过来!”
韦皋听了呆了半响默不作声,箫儿却在一旁应道:“原来如此,难怪骆使君要使船来接我家公子,原来这渭水两岸,却不是太平之地!”
箫儿久不作声,如今答话多少显得有些突兀,东叔便向韦皋问道:“少寨主,这位是......”
韦皋指了指箫儿,笑着答道:“东叔,你再看看,这位姑娘也是熟人!”
“这位姑娘,甚是面善......”东叔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他年近古稀,老眼昏花,待看仔细后便惊叫了起来:“你,竟然是真儿姑娘!”
箫儿有些呆住了,喃喃道:“我真是是真儿吗?”
东叔眼含热泪,答道:“真儿姑娘,我家少主对你钟情一生,受尽苦难,这老天有眼,终于让你们重逢了!”
箫儿转头看着韦皋,颤抖着问道:“公子,是真的吗?我真的是真儿!”
韦皋轻轻的搂着她,柔声安慰道:“箫儿,你是我等候一辈子的人,这辈子我再也不愿错过了......”
箫儿却早已是个泪人了。
这铮铮铁汉子,数百人跪拜谢恩、久久等候的铁汉子!
竟是为她钟情一生!
第二世!
也未曾变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