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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到另一处的痛

2018-08-29  本文已影响157人  滋小然

悄无声息的,是一脉潜行的时间。猛然惊醒般,抬头才发现,两个月的暑期已近尾声。好像有多忙似的,忙着自己的事,忙着孩子的事:为了她的成长,兴趣班,走亲戚,外出开阔眼界,到底把父亲的节日给忘记了,直到二姐微信提醒:今天七月十五,你回老家烧纸钱给爷(父亲)吗?

莫奈的《睡莲》

自父亲走之后算,已经五个年头过去了。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清明节,父亲的忌日和鬼节(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三个特殊的时刻,与父亲的子女后代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淡淡的忧伤的关联,世上的人最不愿沾上的关联。

五年前,当命运硬生生地把父亲从我们身边拉走,海一样的痛淹没了他的儿女。木偶一般行走在送丧的人群里,趴在灵柩上久久哭泣。炎热的七月份,做完最后一件关于办丧的事项,送走最后一位奔丧的亲戚。才发现闹哄哄的人群和唢呐声是好的,可以填补某种空洞。它们一撤离,留下的空寂,像一张巨大的网罩过来,我们姐弟五人都蔫脱了。

然而,真正的悲伤才刚刚开始。

回到自己的小家,失魂落魄。不能提到父亲,一提必定是放声大哭。不能入眠,半夜睡着梦里全是父亲。梦里的父亲从远处回来,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一切都是假的,是爷跟你们开玩笑呢,爷考验你们是不是舍得我走。从梦魇里哭醒是当初离痛最直接的收场。

一两年里,祈祷父亲来到我梦里是我睡前不变的默念,实在是太想他了:既然现实生活中触摸不到,梦里的相逢便成了退而求次了。

都说痛到极处没有痛。其实不是,不是痛消失了,而是太痛了,以至于麻木了。我成了祥林嫂,逢人便述说心之哀绪,及父亲一生的辛苦。人们没有义务顾及你的悲伤,一次,最多两次,谁都有自己的生活。

那样的三个日子,是我们离父亲最近的时候。分散在不同城市的姐弟五个,不约而同地做着同样一件事情:买来冥票和五花八门的祭品,烧给天堂的父亲。期盼着在这样属于阴间的亲人的日子里,父亲可以收到儿女无效的孝——数额巨大却制造粗劣的纸票,印在纸上的一年四季齐全的衣物鞋袜,甚至高科技的手机电脑都备上。明知道不可能,眼前却固执地出现一副画面:父亲与在世时一般笑眯眯地上街,用我们烧给他的钱吃吃喝喝,打打麻将,玩玩扑克——弥补上未来得及享受的晚年快乐。

《聊斋》里阴间的人会在特定的时候以真实的样子出现,会说话,有思维,除了身体是冰凉的,其他无异。我愿意有鬼魂,看看父亲,跟父亲说说话,聊聊这五年里女儿的变化,家人的变化,增添的小孙子。可能刚开始会不可抗拒地害怕,如果是父亲,我想我一定可以克服,最终如在世时一般随心轻松。父亲一定是笑着听我讲述一切,然后告诉我:不必牵挂,你们要睡好吃好,好好过日子。如他在世时对我们的叮咛。

记得父亲去世三年,有一天,闺女翻相册,发现一张外公抱着幼小孙女的照片,站在老家屋前,笑盈盈。闺女邀功似地跑来拿给我看,我一撇眼,父亲那刻印在我心底的样子离我那么近,却是遥远又不真实的。我哇地一声号啕大哭,多久都无法抑止。

无暇顾及你的痛的还有生活。它冰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铁面无私地前行,一刻不停。像一波波的浪潮,冲刷着你悲痛的记忆。慢慢地,与父亲在梦里的相遇稀疏起来。

而今天,我竟然把属于父亲的日子丢在了脑后。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怪我,我自己却是惊讶的,沮丧的。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忽视——我怎能放下对父亲的思念和哀痛?一种类似背叛的情绪在我心头弥漫,使我有些恐慌。

路过一片小树林,空地上有一摊摊灰色的灰烬,祭念的幽思在半疏半密又半阴半晴的林间盘旋。前方左边做花木营生的一处人家,外侧的台阶上,几个四五十岁的人站着。他们正盯着脚前的一堆还在冒烟的小灰丘,等待最后一粒火星凋零。看看日头,已经偏西。老人说:日落后,亲人烧再多的钱,阴间的他们也收不到了,一定要抢在日落前。我加速起来。

在五年来的同一片小树林里,我觅着一块空地,日头仿佛故意慢了几拍在等我。熊熊的火光,一阵风来,跳跃的火头呼啦啦地响。

原谅我,父亲!在生活的涌动前行中,我似乎离最初的彻骨的离痛有了一定的距离。虽然孤独时会想起你(幻想你的分担),快乐时会想起你(我的快乐需要你的分享),新吃到你没吃过的美食(多想你能尝一尝),去到你没去过的地方(我们父女一起的旅行不曾有过),见到你没见过的风景(你是那么热爱生活)都会想起你,深深的遗憾充斥内心。

我却知道,你喜欢自己的闺女走出来漂漂亮亮,清清爽爽的。你不愿意他们像霜打的落叶,颓靡不振。你愿意看到儿女们生活幸福,儿女的儿女们活泼健康。好,我听你的,好好生活,从身到心,由内而外,拥抱每一天的阳光。父亲,可你一定一定不要伤心。如果说离别之初思念如潮,似山中之林久久不散的雾霭,那么从今天起,你是我心间一颗永不凋色的珍珠,装它的匣椟便是女儿的那颗心。

我不再沮丧,也不再恐慌,我知道,你只是去了我心里另一个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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