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乡村口的辘轳架
由于三峡移民和考学、工作,我离开故乡已经二十六年了,足足成长了一辈人。虽然离开故乡这么久远了,但故乡却依然执拗地每每出现在我的梦中,而且依然那么亲切,那么温馨。
从梦中醒来,想着故乡的过去,我的耳畔总会响起村人晨起挑水时放跳辘轳的声音。“咕咚咚咚咚咚……”,震动地整个村庄都在颤抖。这种颤动通过地面传导到我家院子,传导到我正躺在上面做梦的炕上,最终传到了我的身体和耳中。于是,我就在憋着满肚子尿液的煎熬中醒了过来。
往往这时,水桶喝足了水,缀着井绳,让辘轳在满足里“咯吱咯吱咯吱……”地唱着悠长的歌谣把自己吊起来。辘轳的歌声嫉妒了晨起的鸟儿,于是,它们便站在树梢,站在我家的屋檐下的椽缝里和着辘轳的歌声高歌起来了。这时候,巷子里的牛也欢快地“哞——”地长叫了一声;骡马也竞赛似地喷着响鼻;驴子也不甘心地吹起了它特有的高亢悠长的长号。在这些声音里,有时候还会有一种特别的声音,柔柔地能沁入我的灵魂,让我忘俗。它就是奶奶摇动纺车的声音。
我在这曲怡人的交响曲里睁开了眼。而且每每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的往往都是奶奶对着窗户认真剪纸或者轻轻地摇动纺车的剪影。是那么地娴静,那么地雅致。尤其是在明亮的阳光,透过被我一个人时为了窥视外面的世界而用手指头洞穿的破洞,斜斜地越过奶奶的脸颊或者肩膀投射到炕上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这就是七仙女呆过的地方。往往这时候,我就会忘记一切的,包括刚刚还令我难以忍受的尿急。
太阳很快就被屋外的树枝树叶或者什么其他东西遮挡住了,消失了。奶奶也发觉我醒来了,停止了剪纸或者纺线,转过身子来问我要不要尿尿。我这才又觉得小肚子憋得难受。我就会一骨碌爬起来,冲出房间,跑到后院,对着一块烂砖头或者一段树枝畅快地洒下我这天的头一泡尿。是那么地舒畅,那么地舒服。直到我打了一个舒服的尿颤之后,我就会提了裤子,从茂盛的树叶之间寻找快乐地叽叽喳喳地唱着歌的小鸟,开始我一天快乐的生活。
奶奶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去世了。就埋在故乡村子南面的一个叫做南沟的沟坡上。她留给我的除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之外,就是每天早晨她面对着窗户剪纸或者纺线的勤劳的剪影了。奶奶已经去世了,可那个深深地根植在我心中的辘轳不知道是否还在?
去年清明,我和弟弟随着父亲驱车去百里外的故乡给奶奶扫墓。扫墓之后,我专门回到了生我养我的令我魂牵梦绕的小村子。我家的院子已经被它的新主人拆除了,但还没有重新盖房。堆在门口的覆盖着枯草的烂砖瓦以及院子里半人高的干枯的蒿草,使我怎么也不能把它和我之前生活过的温馨的家联系在一起。站在烂砖瓦前仔细搜寻了一下过去的生活点滴,我就去了村口寻找那个曾经养育了全村几十年的水窖。水窖还在,但被水泥板掩盖了。辘轳的架子也在,但也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用木头做的辘轳的轴结实地埋在用水泥筑就的墩子里,孤独地横在水窖上方。乌黑的身子上糊满了灰白的灰尘。它显得那么沉静和忧郁,似乎也和我一样,在回忆着之前热闹的时候的点点滴滴。有饲养室专司挑水的张保的勤劳的身影;有七斤媳妇泼辣爽快的笑声;有中年男女打情骂俏的欢声笑语;也有我稚嫩的手臂扳动辘轳时的努力和小心。
这时,有两只麻雀飞来了,直接站在辘轳轴上,一边啄着自己的翅膀,一边用心倾听着辘轳轴絮絮的述说。它似乎在埋怨用上了自来水的人们忘记了它的存在,也似乎在为人们陆续搬进现代的、功能齐全的、舒适整洁的新村庄后的幸福生活在祈福。
我不愿意继续打扰辘轳的清净,便回转身再次打量了一下渐渐荒废的小小村落,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2014年5月22日于草庐书屋
(作者:李跃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