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毒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注：【韵】和韵是两个人。
-PART1-
1999年，她死了。
死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和那片曾经的灰色水泥地上。她张开双臂倒在一大团血肉模糊之中，白色连衣裙红了，很不巧地吓疯了另一个路过的女孩。
被吓傻的女孩叫韵。巧的是跳楼的她也叫韵，所以为了讲清楚这个故事我暂且把她称为【韵】。在这里在外人看来【韵】和韵似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韵】是一个乖小孩，在学校她穿校服扎高马尾，刘海不过眉，上学从不迟到早退，作业准时上交，遇到老师鞠躬问好，甚至上高中了还每天循规蹈矩地听老师的话乖乖地佩戴胸卡。可是【韵】长得不好看，顶着一张大众脸走在马路上都可能把自己弄丢的那一种。而韵不同，抽烟喝酒打架骂人无恶不作，可是她长得好看，化起妆来有一种妖艳的美感。韵有一个小团体，韵是小团体的头头儿，是大姐大，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人敢惹她。
我记得很久之前我读过一本书，我忘了名字，但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它说，天才与疯子往往存在于同一具肉体中，因为他们的灵魂是共通的。我和【韵】分享了，她笑着说你不会认为我是这种人吧。我也笑了，没有说话。
我知道【韵】不是疯子也不是天才，我说你只是一个普通小孩，将来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1）
那年她十六岁，过两天就是【韵】的生日了。像往年一样，她的邀请函只递给我。
“为什么只邀请我去你家过生日？”我忍不住有点好奇。
“额，没有，是因为，这很好。”她说。
（2）
以前写作文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头，我想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我努力地思考一个一上来就可以吸引人眼球的题目和作为开头的句子。因为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枯燥乏味又富有哲理的故事，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没有任何内容却全都是环境描写的小说。【韵】教我，人们会更喜欢那些带有刺激性的东西，比如某个男的睡了另一个女的，而那个女的竟是有夫之妇之类的故事，人们称之为，八卦。所以我想了想，抬起脑袋把台灯调到最亮，然后拿起笔，落笔写下四个字作为此次参赛作文的题目：
《偷窥成趣》
内容是一个有老婆的男人爱上了一个女的，每天在女人家里的厕所门口偷窥女人洗澡。有一天女人发现了男人，很害怕，就举起枪把男人的老婆杀了，结果后来却发现自己爱上了男人无法自拔。
很离谱无聊低俗的故事，可是她作为我的第一个读者却看得很开心。她笑着说，有毒，这故事有毒，代入感太强了哈哈哈哈。
我很开心，仅管作文并没有得奖。
（3）
有一次我闲着无聊问【韵】。
“呃呃，你喜欢哈利波特嘛？”
“啊啊，啊？什么玩意儿，哦我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
“为什么？”我问。
“啊？因为他主角光环太重了，太重了，不好。”
“我无法想象一个主角光环不重的小说该有多么狗血，”我说，“那你，喜欢这本书吗？”
“呃呃呃，当然当然，我是个哈迷，是的，我是个哈迷。”她喃喃自语，金色的卷发软软地垂在胸前。她扮演的是睡美人的角色，她在等她的王子，可是我记得她的王子那一天没有来把她吻醒，所以她自己从镶满假宝石的床上爬起来，垂着脑袋离开了舞台。她长得不好看，算得上是丑的，说实话会让亲她的人感到恶心。包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4）
有一个晚上我陪韵出去吃饭。
“你喜欢看朋友圈？”我问。我看韵从一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在刷朋友圈，一刻也没停下来过，不过这会儿她抬起头看我，眼神疑惑加上一丝丝疲惫。
“你什么意思？”她颤动着红唇。
“哦，没有我只是问问，问问。”我笑着说。
“喜欢呀，为什么不喜欢。”这时韵正用两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头放大一张美女的照片，“啧啧啧，一看就是P的，啧，真无语，P都P得这么假，哝，你看看，真好笑对吧，”她把手机屏幕转到我这一边示意我看，“真无语。”
我与韵的关系还算可以，但在她面前我还是尽量表现得恭敬。
（5）
晚上我回到宿舍，看到【韵】在给自己的脚擦药，就问她。她只是摇头说：“没什么，厕所里，太湿，滑了一跤。”
“被打的吧？”我看得出来那是拳头的印记。
“我被拖去厕所，”她揉着红肿的脸和我说，“不要跟别人说。”
“谁？”
“韵，是韵。”
“为什……算了。”我喃喃自语道。
从那天起我开始有意识的远离【韵】，她好像也发现了，就基本上都不再来找我了。我想知道原因，但是我又不敢去问，怕惹祸上身。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的伤口越来越多。我终于忍无可忍，我骂她：
“你还手啊！”
“我怕我还手的时候会伤了她们，然后，然后她们就会，打得更疼。”她说。
“你有病吧？”我有点生气，“你，为什么不去告诉老师？”
“没有用的。一定没有用，”她咬着唇，抬起眼环顾四周后悄悄地说：“我怕，怕她们会把那个视频，发出去。”
我哼了一声。
“她跳下去的那瞬间她会不会，后悔啊？”她指着电视里一个从楼上一跃而下的长发女孩，犹豫着问我。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其实我好想雇一个男人搞她。”【韵】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撇了她一眼，看到她淤青的手臂软软地垂在大腿两侧。
-PART2-
关于【韵】的自杀视频，有很多人在无聊地猜测着，讨论她的自杀原因或者是更加离谱的，有什么动机。最后有人说，她是故意的。她很聪明，在那天晚上夜自修后用办法支走了所有人。她不会再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了，因为她觉得人在死之前维持那一丝尊严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做到这一点。用自己的生命去毁掉另一个曾经撕碎她所有内脏的人的家庭这难道不是，为自己的那一点可怜到极致的尊严续命嘛？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动作。她算好了时间，甚至精确到了0.01秒，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去观察韵的走路习惯和上学的路线。【韵】跟踪她，就像人们口中所唾骂的变态流氓一样。
她摸清了女孩离开教室的时间，并提前封锁了所有女孩可能经过的路段。然后在女孩经过的那一刻，手表的计时器到时，滴声争先恐后地刺激这个冷得刺骨的夜晚。她纵身一跃，像一片雪，划开空气。她正好落在女孩面前，摔成肉饼，接着就是女孩的尖叫声，然后戛然而止。
“韵害怕血。”【韵】以前说过。
在五楼的天台上，高十八米，是看不清地面上的人的，但她能够准确无误地落下，这确实很聪明。她不砸死她，因为她想要【韵】受到的折磨是自己所受到的百倍以上。她要毁了她的一生，毁了她的父母，毁了她的家。把女孩送进精神病医院，这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的唯一一件具有明显的反抗精神的事，也是她创造的唯一一件具有变态的报复心理的事故。
然而我始终认为，这不是她。真正的她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朋友们知道我以前和她的关系很好，所以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们问我：“呐，你知道【韵】是为什么去跳楼的吗？”
“知道啊。”我继续埋头吃饭。
“说说。”她们笑嘻嘻地暴露她们的天性。
我有点生气，这几天来问我这种问题的人太多了，我开始烦了，我站起身，把餐盘那在手里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反正，”我还是憋不出我想说的那些显得正义的话，我看到她们眼里的光，带着玩味，就像她们看【韵】一样，我怕了。
“反正，我和她并没有很熟，我所知道的东西和你们所知道的一模一样，所以请不要把我和她那种傻瓜联系在一起，好吗？”
我的身子在抖。而她们笑了。
“哈哈只是问问而已。”一个女孩说。
“看把你吓得。”又一个女孩说。
-PART3-
这件事被学校里的学生曝光出来之后，各大社交媒体的评论区炸了。我想着那个学生一定很高兴吧，一夜之间后台的消息量暴增，他会不会以为自己要火了。
网友们纷纷评论，带着讽刺和嘲弄，就像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正的起因经过结果一样。他们把生活中的怨气发泄出来，把他们拴在家里的那条疯狗放出来咬人。
都说得好像，【韵】才是这一切的真正凶手一样。
所以说，最可怜的人还是人类自己本身嘛，都说老虎吃人残忍，可是人呢？有时候甚至，连一具干瘪的空壳都不放过。
反抗了真他妈有用吗？我问我自己。好像没有吧。我自己回答自己。
【韵】好像自以为是地认为她成功报仇了。至于搭上自己的命，她不在乎。她的全部财产是她的父母留下的那十几万的存款以及那一大堆作业，只有这些了。她还有一个住在养老院的老年痴呆的奶奶，所以可以说她是没有丝毫牵挂了。所以她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死。
-PART4-
或许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除非他们来询问我。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告诉他们真正的凶手以及这些年来【韵】所受到的伤害，我觉得不会有人在意，就算在意的也是到底用她财产的几分之几去赔偿。是三分之一还是二分之一？
我翻看了【韵】写给我的信，有关于夏天的风和秋天的雨，看起来就是一个富有少年感的浪漫感性的女孩子。然后我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手中的信一抖重重地砸在地上，但恐惧却压在我的心里。因为我突然间想起，那一天她唯一一次没有与我抱怨关于韵经过所说所作所为，我只是觉得她看向韵的眼神莫名其妙的怪异。
那是一种种迷迷糊糊之间，看向死人的嘲弄。
哦，我真傻，我还一直以为我才是最了解【韵】的人。
【韵】写的东西很细腻，她经常描述的一个情节是一个女人躺着床上呻吟，张开大腿和手臂。她说她最爱的是酒吧里的灯红酒绿而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那里可能是她最向往的地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世外桃源。她笑着问我，你难道没有读那一篇叫作《桃花源记》的古文嘛，那只是对于理想生活的向往，都是假的。
【韵】死之前和我说：一定要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一个最最特殊的生日礼物呀！她眨着好看的眸子，在我眼里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跳着转着圈圈，很美。我点点头说好。
于是【韵】死的几天之后，8月30号那天我去了她的葬礼，为她的黑白照片上挂上唯一的一串白色的纸花。只是突然问我听到身后有个熟悉声音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那简直和她一模一样。我转过头，看到【韵】穿着病服站在那里微笑着看我，我一惊，跌坐在了地上，野草用它尖尖的头儿刺我的屁股，太疼了以至于我又从地上蹦起来。我问她，你不是死了？【韵】瞬间变了脸，她骂道，你他妈才死了。我感觉整个脑袋晕乎乎的，我又问，那个大姐大韵呢？【韵】指着她自己的脑袋反问我，你是不是有病？【韵】的眼睛无神，怎么看都是她有病。
“你妈的【韵】，你复活了，韵。”我神经兮兮地嚷嚷道。
文|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