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后期作品展

（写于2015年1月16日）

上周日的时候去看了伦勃朗后期作品展(Rembrandt：the late works)。从六点钟看到大概八点二十左右，小小的展厅里挤满了英国的老奶奶老爷爷。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挡住了他人的视线。狭小的空间里，伦勃朗的画作透过微微昏暗的展厅光线，反射出迷人的色彩，不张扬不喧嚣，柔和耐看。有老奶奶拿着写生本临摹，有姑娘在给身边的小伙子讲画的细节，有坐在长椅上对着画作慢慢沉思的，也有站在画前认真听着语音讲解器的。好喜欢这种氛围，把艺术当作生活的一部分，不装腔作势，也不低声下气，而是平等地和画作去沟通。

伦勃朗是荷兰黄金时代的著名画家。以画宗教画和肖像画著名，肖像画又大致可以分为自画像，宫廷／权贵肖像和世俗肖像。在此同时，还创作了大量的铜版画（etching），以及风景画，大胆试验各种不同的绘画技术和表现手法。

在第一个展厅展示了好几幅伦勃朗自己的肖像画。据统计，他一生中总共创作了近八十幅自画像。用一种近乎苛刻的方式去严谨地、真实地展现自己逐渐衰老的容颜，不去掩饰，也不去修饰，让皱纹和老态都以最自然的方式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这样的真诚和勇敢，大概也是表现了画家和艺术坦诚相见的态度。光线和人物姿势角度的合作恰到好处，脸部的细节被投射过来的光线放大，拉近了和观赏者的距离，而背景则大多是深沉单调的色彩的弥漫，没有复杂的精致的背景，人物的服装和身体轮廓和同色系的背景慢慢融合、延伸。于是你看到一个人，似乎离你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到脸上的皱纹都快刻到你的心里，远到快要消失在雾一般的茫茫黑夜之中。

创新和模仿的本领，在伦勃朗身上同时完美的展现。他喜欢实验各种新鲜的绘画技术和手法，利用油彩的堆叠去表现雕塑般的立体层次，利用刀锋所创造的刻痕去强调明暗深浅的对比，利用不同的纸张和墨色去寻找铜版画翻印之后的细微差别。铜版画是最能体现他晚期创造性的了。他把创作铜版画当作实验一样，遵循一定的步骤和原则，在每个阶段完成之后都会印上一幅归档，这样在画作最终形成之后，还能看出画家创作的过程和思考的痕迹。不仅仅是最终的成品才被算作艺术品，这样的创作和记录轨迹本身就是一件独特的艺术品。而像这样的系列图，这次就展出了不少。可见画家的执着和认真。创新的同时，作家也临摹了不少自己喜欢的画作。在那个没有照相机也没有网络的年代，遇到一幅喜欢的话 ，要么买下收藏，要么也许就真的是一辈子只能见一次的事。在这样的背景下，把自己喜欢的画临摹下来，带回家慢慢欣赏和欢心，就和现代人照相一样，只不过前者更花时间和精力，当然也更方便在临摹的同时加入自己的想法，相当于一次再创作。

其中一件作品让我觉得很有趣，名字叫做clump of Trees with a Vista，创作于1652年。它由两幅版画组成，画面很简单，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画过的风景，一间简单的农家房屋，背后是稀稀疏疏的林子，前面是稀稀疏疏的草地。第一幅的画面比较接近正方形，房子面前的空地很大，占了大约一半的画幅。到第二幅的时候，除了画面的细节被填充之外，那片空地也被作者裁剪了不少，画面结构更合理，也使得景色开始融合为一体。这样的改变，算使那个时代的ps了吧。简简单单的一条裁剪背后，是画家的大胆和反思精神。

在伦勃朗所画给他人的肖像画中，我更喜欢那些他画给和他有私交的熟悉的人的作品。给宫廷王室抑或是富商贵族等人画画，总是无法赋予太多的个人理解和情感，就像在写一篇要呈现在大众眼前的新闻稿，写的时候大概很难做到心中全无杂念和顾虑。如何在为宫廷权贵创作肖像画中平衡自己的感性和理性，伦勃朗在这点上已经做得很好，这也使得他受邀不断。但平心而论，我更喜欢那些更自发的画像。作家把自己的思考融入到画作中，带着我们走进画中人的世界。然而画中人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们的闯入浑然不知。欣赏这样的画作有一种窥探他人生活的神秘感，我们似乎和画中人处在同样的空间内，但却不在同样的时间。我们像在回看过去，又或是走进了未来的某一瞬间，我们无法和画中人say hi，却又像是已经发生了一场无言的灵魂的对话。1655年的Titus at his desk，画的便是画家的儿子Titus坐在书桌前发呆的样子。宽大厚实的木质桌面衬托出Titus的年幼矮小和稚气童真，Titus咬着铅笔发呆的样子让我们回想起曾经坐在教室里对着窗外操场或者蓝天发呆的自己。同样创作于1655年的An old woman reading，画的是一位站在黑暗中捧着书读的老妇人。光线从她头的右上方照到书上，通过纸张的质感反射出像烛火一般明亮但却柔和的光。光跃到老妇人的面庞上，让我们清晰得看到她在黑暗中安静又专注的神情。集中在脸部的光线拉近了我们和她之间的距离，但老妇人从头到脚披着的黑色大斗篷却又把她保护在自己的阅读世界中，和我们隔离开来。

(图片来自谷歌图片搜索）

从展厅出来，匆匆忙忙坐上地铁，赶上回伯明翰的火车。我又回到了热闹的世界。一周过后，当我开始着笔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发现不需要通过网络搜索图片，那一幅幅画作就已经生动得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小小的展室，眼前的光线、色彩和笔触都如此真实。只在此时，我才真正开始明白伦勃朗画作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