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的王子
班里新转来一个男生Z。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穿一身旧军装,散发浓浓的乡土气息。老师安排他坐在我右边,中间隔着过道。
虽然我平时不怎么跟男生交往,但因为也做过转学生,知道在新环境没人搭理的滋味不好受,于是很热心,时不时跟Z搭讪,关照他一下。
虽然长得丑,穿得土气,Z看起来倒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后来隐约听说Z原来是乡下学校的优秀生,被我们学校挖来的。——哦,难怪。
再后来听说Z得了一个外号叫“王子”,我一头雾水。上课间操时知道了答案,原来Z做操极其认真,动作幅度大得夸张,看起来很好笑。班里淘气的男生就给Z起了外号“体操王子”,简称“王子”。
Z很快在班里崭露头角,大小考试几乎都是全班第一,字也写得漂亮,跟他的相貌实在不搭。虽然隔着过道,但我经常向Z请教问题,简直把他当成我右边的同桌。Z的乡土口音有点重,我有时不能全懂。
有一天,Z向我借自行车,说他周末需要回乡下家里一趟。我家正好有一辆闲置的小蝴蝶自行车,初中时我一直骑它,考上高中后买了辆大一些的,小的就收起来了。于是我很痛快把小蝴蝶借给Z。Z说他家在乡下,路不好走,可能会把车骑坏。Z还说,他家人冬天很冷也得半夜起来做豆腐什么的。Z说得很动情,可惜口音的问题,我没全听明白,看人家泪湿眼眶,我也只好点头装懂。我说反正骑坏了也没事儿,我平时不用这辆车。
结果,隔了一个周末,再见到我的小蝴蝶时,它的链子拖在地上,全身零件支棱八叉,我硬是推着它走了几里地回家。以后就没再见过它了,估计后来被爸妈卖了废品。
我虽然觉得把一辆车骑成破烂还给别人不太好,但也没生气,因为Z提前告诉过我乡下路难走,我想,我只是直观地了解到了这一点。
生活在继续。有一天课间操后回到教室,看到我桌洞里有一封信,很厚呢,是Z的笔迹。信封上贴了两张邮票,但是没盖邮戳,显然是他自己“投递”的,邮程倒是不远——我们之间的过道也就一臂距离吧。我满心欢喜,从小就喜欢收信,这还是厚厚的一封。“要谢我也不用这么隆重吧”,这么想着,我拆开了信。
果然是Z写给我的,密密麻麻的六页信纸。我很高兴地开始读,……读着读着,感觉信的意思跟我想的不大一样,没怎么看出感谢呢,好像我还受了些责备似的。从头再看一下,哦,我明白了,原来Z以为我在暗恋他,但是他认为我们的第一要务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所以他劝我先放下恋情,以学业为重……
我脸登时像被火烧过一样。Z应该是故意躲出去了,没在座位上。我把他的信拿给我同桌,也是我的死党,看了一遍。我说:“我只是好心帮忙,没想到被人自作多情了。就他那样的,我暗恋他?真是奇!耻!大!辱!” 同桌问我打算怎么回复,我都被气到失语了,没法用语言回复,于是嚓嚓嚓把信撕成碎片,塞回原信封,丢进寄信人的桌洞。
后来Z回来了,也看到了我的“回信”。但是他有什么表情,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此没再正眼看过他。后来,Z从班里消失了,我从未打听过他的去向。
再后来,随父亲工作调动,我转学去了外地。大一那年暑假,我回去那座小城找我的同桌死党玩,我们结伴回高中校园游逛。忽然远远看到校园林荫道上Z骑着一辆笨重的自行车经过,他也看到了我,脸上现出惊讶尴尬,扭头加速远去。
同桌告诉我,她听说Z有一段时间发疯了,后来高考失利,在我们学校复读了一年,不知道这次能考咋样。
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感到非常内疚。那封信的事,我处理得实在不咋的,我以为自己的自尊受伤,就不假思索地击碎了别人的脆弱的自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不时想起那张逃开的脸。如果读信的我骨子里没有那么傲慢,如果我理智平静地回复,也许Z的人生路会平坦很多。我想替那个愚蠢的我对Z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