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眼
01
那只黑色的鬼猫步步逼近，近到我都能清楚地看到它庞大如小牛犊般的身躯，猩红的眼睛，和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尖牙。完了，我浑身颤抖，手脚冰凉。
这时候，斜刺里一只大黄狗猛地冲上来扑向黑猫，吼叫着上去撕咬。跳跃的空隙回头朝着我大喊：“傻站着干啥呢？刚教你的就忘了？用五雷印啊！”
我一激灵，对啊，怎么一下把这招给忘了。赶紧使劲咬破舌尖，吐了口血沫在右掌心上。黄狗不时发出嗷嗷地惨叫，“快啊！我撑不住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向体型庞大的黑色鬼猫。“外婆，掩护我！”我大喊。
黑猫发出尖利的笑声，“哈哈哈哈，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老东西，让你多管闲事，小崽子，不知死活，我送你们一起上西天。”黄狗嗷地一声往后退了几步，一会儿功夫它已经遍体鳞伤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我往前一扑，却被黑猫灵活地躲开了。我摔倒在地，不过用左手撑了地没用右手。左手皮擦破了，火辣辣地疼。这不行啊…..
我看到旁边有一棵矮树，心里有了主意。我快速爬到黄狗身边，对着它的耳朵说了句话。它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黑猫也挂了彩了，我没多少战斗值，但大黄狗70多斤的重量跳起来一扑那威力也是不小的，况且它也有不输黑猫的尖牙。我往旁边的矮树奔过去，开始快速地爬树。黑猫尖声大笑：“你爬上树又能怎么样？我能爬得比你还高。”
黄狗抖了抖毛，伏低了身体，呲出尖牙，后腿一蹬朝着黑猫冲过去。很快一猫一狗又打在一起。我快速爬到一根大树杈上，然后吹了声口哨。黄狗往树这边跑来，黑猫嘴里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近点，再近点…..我瞅准时机往下一跳，正跳到黑猫的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右掌心和五根手指牢牢印在黑猫的脑门之上。
“啊～”黑猫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紧接着从脑门开始冒出一缕缕黑气，身体表面也开始出现裂口，黑气不断地涌出来。周围一下子变得异常阴冷，还伴随着哭叫嘶吼的声音。
“快把收魂坛拿出来！”黄狗一声大叫把目瞪口呆的我惊醒了。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黄色小罐子放在地上。“拔开盖子。”我拔了之后，黄狗口中念念有词，小罐子忽然变大了，变得像泡菜坛子那么大，还闪着红光，只见飘在空中的黑气都朝着坛中汇集而来，最后一缕很粗的人形黑气扭曲着发出让人牙酸的尖啸声，拼命挣扎着不进坛子，然而还是被吸了进去。
周围的温度迅速恢复了正常，黑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缩成了一只正常小猫的大小。要不是空气中还残存着一种说不出的腥臭的味道，地上的草地被踩得乱七八糟，有几处土都翻了出来，我都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黑猫，它一动不动软塌塌的，只有肚皮在微微起伏。“外婆，小黑….”“别担心，死不了，就是被恶鬼附体后损耗了元气，回去我给它补补，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哎呀我的背好疼，看看是不有伤口？”“是啊，外婆，好几处抓破了，都流血了。”
“大黄看到它身体被我弄成这样肯定会生气的。“
“外婆，我今天表现咋样？能继续跟着你修炼吗？“
“你这小子还有点小聪明，就是胆量不行啊，还得练练。哎，我的肚皮也开始疼了。”“你躺下露出肚皮让我看看。”
一人一狗躺在草地上，都伤痕累累的，一边累的直喘气，一边还聊着天。现在要是有个人经过看见这一幕，肯定不相信他的眼睛。
不说别人，要是两个月前有人对我说，你会跟一只会说话的狗并肩作战，打败一只会说话的猫，我肯定不客气地朝他翻个白眼，并告诉他，2路车终点站市精神病医院欢迎他。
02
我叫张思安，今年14岁，b市实验中学初二的一名普通学生。我成绩中等，个子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五官也没什么明显缺陷。穿上校服往我们学校的人群中一站，别说你第一眼发现不了，就是看第二眼第三眼都发现不了。如果非要挑出一样外形上的优点，那就是我的眼睛还算大，而且还没近视。
在班里我有个好朋友老曹，他是个胖子，还是个十足的学渣，每天嘴里不是在吃零食就是八卦班里和学校里的各种事情。他最近老跟我说秦若怡好像跟体育委员刘冀在一起了，因为他俩用了情头。我听了心里特别烦躁，因为我暗恋班长兼班花秦若怡快一年了。而她几乎没搭理过我。
爸爸妈妈最近不是吵架就是冷战，放学后我特别不想回家，但是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这一天放学我推开家门，家里静悄悄的。我以为爸妈都不在，脱了鞋一回头发现妈妈坐在阳台边的沙发上，眼睛看着窗户外边发呆。
“妈，我饿了。”
我妈缓缓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我和你爸离婚了。“
我惊呆了，明白过来后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我妈也没安慰我，她站起来去厨房做饭去了。
我哭了一会儿，又累又饿，闻着饭菜香味来到餐厅。我妈平静地坐着，边吃边对我说，“这几天你放学就开始收拾下自己的东西，等我找好房子咱们就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走？那爸爸呢？”
“这个房子已经挂在网上要卖了，你爸欠了很大一笔债，卖了房子大部分给他还债，一小部分留给我们生活。离婚不是他要抛弃我们，而是他不想牵连我和你的生活。”
“还有一件事，我准备在你们学校附近租房，找房子，收拾房子和搬家，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放了暑假我打算把你送回外婆家。”
“我不想去！我留下了可以帮你搬家，我也能收拾屋子。“我大声地说。
我妈仍然没有多大起伏的声音从厨房里响起，她说：“我不是跟你商量，只是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考完期末一放假就走。”
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哭闹也没用，我妈根本不搭理。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了解了，我妈就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她决定的事情谁都阻拦不了。
我外婆家好像在邻省的一个偏僻的村里，我只听过妈妈跟她打电话，从来没见过她。外婆的照片我小时候在书架上的一本书里看见过一张。
一个穿着花衬衣的中年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旁边还站着一个手拿苹果的小女孩。中年女子长得很清秀，两个小姑娘也漂亮可爱。我当时无意中翻出来，问我妈这都是谁，她本来笑着的面容渐渐冷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她说：“这是你外婆，抱着的是我，大一点的是你大姨。”
“她们在哪儿啊？怎么没来过咱们家？”
“你大姨去世了……”我妈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摩挲着照片，脸上是一种夹杂着忧伤和恨意的表情。我不敢再问了。
后来有一次，我听见我妈在打电话，开始还比较正常，忽然我妈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喊着：“妈，你难道还不够吗？我姐都死了，死了！你从来没想过我是不是？”她摔了手机。我吓的一声不敢吭。
我妈不喜欢外婆，这就是我对外婆的全部印象。
03
车行进在高速上，妈妈开着车。我坐在后座，抱着我的背包，情绪低落。老曹知道我要被发配回乡下，给我买了一大包零食，还有一堆饮料，最后分别时还过来抱了我一下。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我气得踢了他一脚。不过，看得出来他还是挺重视我的。不像秦若怡，我大声地说要回外婆家住段时间，就是想让前排的她回头问我一句，哪怕看一眼也行。而她纹丝没动。
路上我妈简单跟我介绍了下外婆的情况。六十多岁，自己一个人住，脾气不太好。我听了都快哭了，这两个月我怎么熬啊。
车开了整整一天，下了高速又在乡间小路上走了好久，天黑时候才到。真够远的，我就是想跑回去也难。
外婆在村口等着我们。她看到我俩，只说了句，“回来了。”“嗯。”她转身往回走，我妈开着车慢慢地跟着。我终于知道我妈那冷硬的性格随了谁了。
车来到一处院子前停了下来。我妈把我的行李箱推了出来，外婆默默地接过去，我背着包跟在她们后面。一进大门，一条黑影嗖地窜了过来。吓得我一声惊叫。
“大黄，过来。”外婆低喝了一声，我这才看清原来是条大黄狗。有点像金毛但毛不长，很健壮。“这是原来你养的那条黄狗下的崽，它爹是村后面鱼塘家养的狼狗。”
我妈过去摸了摸黄狗的头，狗温顺地摇着尾巴。我大着胆子也上去摸了一把，毛茸茸的。我心里一喜。总算在这里有点乐子。
我其实一直挺喜欢狗的，但我妈和我爸工作都忙，说照顾我就够费劲了，不给养。
灯光下看清了我外婆的模样，是个挺干净利索的老太太，看得出年青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就是可能老皱眉头，眉心有挺明显的竖纹。外婆看着我露出了笑模样，“你就是思安吧？坐了这么久车饿了吧？外婆给你端饭去。”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外婆拿过来的饭，也不知道是我饿了还是外婆的手艺好，我吃了两碗半。吃完饭我就跑到院子里找大黄玩儿去了。我妈和外婆在屋子里低低说着话，中间我还听到抽泣声，我妈居然还哭了？真是罕见。
晚上我倒头就睡着了，原来担心的换了地方认床啊什么的，不存在的。
04
我妈就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一早就走了。
走之前她把我拉到身边，“安安，妈妈尽快把租房子和搬家的事情弄好，在开学前回来接你。你想吃什么就跟外婆说。有一点你听清楚，你外婆，她不是普通人。你一定要听她的话，她说哪里不能去你千万别去，明白吗？”
说实话我不明白，不是普通人是什么人？但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点头表示懂了，我妈才能放心离开。
看着车消失在路尽头，我有点想哭。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想哭就哭吧，我理解的。每次我爸妈走的时候我也可难受了。”忽然冒出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我一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白T恤蓝色短裤的瘦小男孩站在我身后。
“你是谁？”“安安，我叫刘冬，村里人都叫我冬子，三叔婆怕你一个人孤单，让我陪着你玩儿。”“三叔婆又是谁？”“就是你外婆啦，走吧，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刘冬连拉带拽地拖着我走，我一开始有点不情愿，谁啊这么自来熟我说过要跟你一起玩儿吗？可当他带着我去池塘里捞了次虾，去树林里掏了回鸟蛋之后，我就喜欢上他了。这些我从来没干过，真好玩儿。刘冬身手敏捷，上树像猴子一样快。
晚上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了外婆家，外婆还是那句：“安安，饿了吧？快洗洗手过来吃饭。”
就这样我在外婆家住了下来。外婆住的这个村子叫赤落岗。村子不大，好像不到100户人家，大多数姓刘。感觉我外婆在这里挺受人尊敬，年轻些的都叫外婆三叔婆，年纪大一点的有的叫三婶，有的叫三嫂子。
村子的风景很美，依山傍水。每天我跟着刘冬到处玩儿，慢慢和村里的孩子们熟悉起来。这样的生活比起以前一个人在家的假期不知道强多少倍。胖子老曹在微信上抱怨我老不回他信息，我一天在外面疯跑连手机都不带，回来累得要命，吃了饭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哪有功夫看手机？
这一天上午，我又要出去找刘冬，外婆叫住了我。“安啊，外婆有事情要出去几天，你去前院的刘常远伯伯家里吃饭，晚上回家睡觉就行，大黄会陪着你。”
我这才发现外婆今天的装束有点不一样。她没穿平时的碎花衬衣或者大T恤，而是一件类似老头老太太打拳时候穿那种练功服，身上还背着一个黄布包袱，感觉就像要拍古装武打片。这几天跟外婆朝夕相处，我觉得之前我妈说的不好相处之类都是胡说，除了不怎么说话，外婆人挺好的，也不会管我干什么，我过得挺开心。
“你要去哪儿啊外婆？不带我吗？”“不能带，很重要的事情，我四五天就回来。记住，后院不能去。”“知道了，知道了，那你早去早回啊。”我惦记着跟刘冬他们去捞虾，一溜烟跑了。
05
今天是外婆走后的第三天。
早上起来我吃了个昨天在小卖店买的面包，喝了牛奶。刘冬昨天告诉我他今天要去镇上姐姐家送东西，下午才能回来。于是我决定上午不出门了，在家写会儿被遗忘很久的作业。
才写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大门口的大黄站起来摇着尾巴朝我走过来。
大黄真是条好狗，高大健壮，毛色可能受它狼狗爹的影响，黄中夹杂着些棕色。在村里像狗王一样，走哪儿都有一群狗小弟前呼后拥的。别看它外观很凶的样子，其实性格特别温顺。
我妈刚走那几天，我偶尔会想她，只要我坐下了半天没动发起呆，大黄就走到我身边，拿狗头顶我一下，然后舔舔我的手，蹲坐在我身边，无声地陪伴我。我回身把它抱在怀里，摸着它的大脑袋，那一点点难过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大黄现在是我兄弟了。每天吃饭时，外婆给我夹的排骨或者鸡腿，我吃一半，另一半就悄悄从桌子下面塞进大黄的嘴里了。要是我妈在，肯定不让，得骂我一顿，外婆就啥都不说，由着我去。
院子里种着花，还有小白菜和萝卜，边上还有个鸡窝。刚来时候我觉得新鲜还每天进去取鸡蛋，现在可不想进去闻鸡屎味。我拿出手机联系了曹胖子，没回音。这货昨晚肯定打游戏到半夜，睡到中午才醒。以前的假期我基本也是这么过的。来了这里跟着刘冬他们，每天最晚八点就起来了，疯玩儿一天，晚上回来吃完饭冲个澡，九点多就睡了。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好无聊啊，我溜达着，脚步朝着后院移动过去。
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妈带着我到处走了走熟悉环境，她指着后院说，那里坚决不能去。我其实是有点好奇的，里面难道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但看着我妈一脸严肃，也没敢问。
有一天实在忍不住问了外婆，外婆说：“后院里锁着一些坏东西，你进去了万一把他们放出来就麻烦了，千万不能进去啊。”这是什么答案？当我三岁小孩啊？什么坏东西，我来了十多天了，没听到过后院有一点声音。哼，肯定是有宝贝怕我弄坏罢了。
我来到了后院门口。说是后院，其实是个院中院。单独一扇门，锁着大锁，四周是一圈矮墙上面还种着那种扎人的植物，估计是防止人进去。我趴在门缝上往里瞧了瞧。里面好像是两间屋子，窗户紧闭，还贴着黄色的封条，上面画着红色的道道。我晚上出来从来没见后院有过灯光，肯定没有住人。
我还想再仔细看看，大黄忽然叼住我的牛仔短裤裤腿往后拽，然后还冲我汪汪叫了两声。“好吧好吧，不看了，真是外婆的狗腿子。”不知怎么我觉得有点冷，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七月份的天气，怎么有点凉飕飕地，不应该啊。大黄又叫了，我赶紧往前院跑去。
06
两天后的下午外婆回来了。
感觉她好像赶了很远的路一样，风尘仆仆的，头上出了很多汗，两只袖子也卷起来了。我端来一杯水，外婆一口气喝完。我说：“外婆，你赶路累了吧？快休息一下，饿不饿？我给你拿个面包。”“安安乖，外婆还有点事要忙，你去玩儿吧。”说完就进了她的房间，还把门紧紧关上了。干什么这么神秘啊？
我感觉外婆不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虽然她也种地，也跟其他奶奶大婶们一起做针线，闲聊天。但是感觉大家对她都很尊敬，就连村里的村长来家里，都对外婆特别客气，简直可以说毕恭毕敬。这说明我外婆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到底干什么了让大家对她这么不一般呢？
这个疑惑在一周后解开了。
外婆有个关系很好的老太太，赵喜兰奶奶。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她俩是老闺蜜。几乎天天都见面。还是赵奶奶跟我说的我外公的事情呢。
我早就知道外公去世了，也知道我有个大姨也去世了，但妈妈不愿意说家里的事，来了这儿我虽然好奇但总不能问外婆，你老公和大女儿咋死的？
赵奶奶跟我外婆不同，她是个大嗓门爱笑的老太太，还很健谈。她告诉我，我外公和外婆不是本地人。当年他俩带我大姨路过这里，我外公生了病，我外婆还怀着我妈妈。下着雨我外公还晕倒了。当时的老村长就让他们一家在村口一间空屋子住下了。几个月后我外公稍好了一点，能来回走动并干点轻活，我外婆也生下了我妈妈。赵奶奶那会儿刚嫁到这个村子，跟我外婆见了后特别投缘，就时不时过来帮忙照顾下两个孩子。
后来他们就决定不走了，跟村里买了地建了自己的房子。我外公懂医术，寻常的病他都能看，严重的他就指点去镇上或者省里的大医院去看。后来有一次我外公跟村里人一起上山采药时候不慎掉下山崖，抬回来就没气了。我外婆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很辛苦，村里人你家帮一把种地，我家帮着收割，或者哪家的媳妇帮着看孩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那我大姨怎么死的？”说到这里，赵奶奶的神色有点凝重了，“秀云跟你讲过她是做啥的吗？”“我外婆不是种地的农民吗？”“她不是，她是….咋说呢，俺也不知道她这事叫啥，就是，跟那种阴阳先生有点像的，能抓鬼的。”
听到这里，我先掏了掏耳朵，确认不是我听错了。再仔细看了看赵奶奶，她看着很清醒，不像在胡说。“您说我外婆能抓鬼？”“是呢，就是因着有你外婆，咱这方圆几百里可太平了，没什么脏东西闹事。”“那我大姨呢？”“唉，那事谁也没料到，”赵奶奶叹了口气，“你大姨那时候13岁，刚开始跟着你外婆学本事。上岗村有个老汉死了不消停，你外婆去收拾，没想到你大姨悄悄跟着去看了。俺也不知道出了啥岔子，你外婆背着祈安回来的时候，祈安满身伤，你外婆快急疯了，大家赶紧把她俩送到镇上医院。但祈安还是没救过来。那以后祈宁就变了，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初中就在镇上开始住校，高中考到县里去了，上了大学就再没回来。你叫思安，小宁这是想她姐姐呢。”
原来我妈的身世这么复杂。我感觉赵奶奶抛出来的信息量太大了，我一时半会儿都接受不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决定直接问外婆。
07
“喜兰都跟你说了？”我外婆先是有点意外，然后就叹了口气。“你还小，你妈妈既然从没跟你提过家里的事，她就是决定不回来也不原谅我，更不打算让你掺和进来。这次把你送回来她估计实在是没办法了，离开家都10多年了没回来过。只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月月给我卡上转点钱。”
“外婆，你跟我详细说说吧。你是干什么的，我大姨到底怎么死的，后院里有什么。我都想知道。我长大了，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决定该了解什么不该了解什么。”我很坚定地对外婆说。她定定地看着我，沉默着没说话。看得出她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思安你过来。”外婆终于做出了决定。我来到她身边，紧挨着她坐下来。
“该从哪儿说起呢？先说我吧。我是拘魂师，也就是人们说的阴阳眼。这个不是天生的，而是我师傅用药和法咒给点开的。我能看到人的魂魄，也就是人们所说的鬼。
人死后魂魄离身，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马上就有阴差来引领到阴间了，而是还要在阳间停留14天。因为阴间与阳间的通道14天开一次，阴差会过来把魂魄都拘回阴间，有罪的经过审判入相应的地狱，无罪的排队等着轮回投胎。我的后院就有一个阴间与阳间的通道。我们阴阳眼的职责是把自己管区内离体的魂魄召集在一起，等着阴差前来引领。
一般人的魂魄没有神智，只要招魂铃一响就自动跟着来了。但有些生前就煞气冲天的或者临死时怨念深重的魂魄，就生出了神智，这样的魂魄很危险，不及时拘回来，等他吞了别的魂魄强大了就会吞食生魂，就是活人的魂魄，然后会变成恶鬼，危害人间。我做的就是召回普通魂魄，抓回能变成恶鬼的魂魄。然后等着通道打开把他们交给阴差。
我做这个是因为我的叔叔，他就是拘魂师。他觉得我性格坚韧有毅力，所以培养了我。我学成之后领到了地府发放的拘魂铃和收魂坛，来到给我划分的区域。后来我认识了你外公，我一开始就对他坦言相告我是干什么的，我不想骗他。我父母很不喜欢我做这个，我爸还大骂我叔叔害了我。
但是我很喜欢做这个，以后你就知道了，真的能帮到别人。不过也有坏处，身边的人会多多少少受一点影响。你外公以前身体就不好，跟我在一块儿难免沾染一些阴气，所以后来会频繁生病。我有一次外出拘魂路过这里，偶然发现这个村子后山埋有一块古玉，能够滋养人的魂魄，于是就带着你外公搬来这里住了。他没出意外前身体已经养得不错了。
祈安的死是个意外。我的两个女儿性格不一样，你大姨祈安性格活泼又热心肠，你妈妈祈宁文静但内心很固执。祈安很小就表示以后要和我一样成为拘魂师。她13岁那年我刚帮她开了阴阳眼，还没教她使用法器和法咒。隔壁村有个村霸被人杀了，生前作恶多端死后有成恶鬼的趋势，已经有人被附体出了事。我赶过去拘魂，祈安好奇得地不行想去看，我不让她去没想到她还是悄悄跟着去了。拘魂过程中我被踢中手拘魂坛掉地了，那个恶鬼附着的人一下冲过来要杀我，祈安情急之下扑在我身上为我挡了一下，等我开启收魂坛收了那个恶鬼。发现祈安伤得很重，等..等送到医院…我的祈安….”外婆情绪激动起来，身体开始颤抖。我赶紧走过去把外婆抱住。“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了啊。”
08
晚上我躺在床上的时候，第一次失眠了。
今天听到的事情太离奇了，完全颠覆了我14年来对世界的认知。如果说赵奶奶说的时候我还有点怀疑，我外婆沉吟过后一开口，我就明白这确实是真的。我早就觉得外婆不是普通老太太，但没想到她如此厉害。怪不得村里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这简直，简直就是土地爷或者什么神仙一样的存在啊。我都有点兴奋了。
第二天刘冬趴在我耳边喊了半天才把我喊醒，太阳老高了，我外婆早就去地里劳动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冬子，你知道我外婆是什么人吗？”“知道啊，三叔婆是阴阳眼，可有本事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但家里老人都警告过不能到外边说。”“那我家后院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那不知道，你家的院子别人不能轻易进，进来也不能乱走，三叔婆让去哪儿才能去哪儿。”
“哈哈，我外婆可真厉害。”“你才知道啊。”
跟着刘冬出来，我不停地呵呵傻笑，让他嘲笑了半天。
我们五个人今天的活动内容是在后山掏鸟蛋。玩儿了一会儿，小明从树上跳到草丛里的时候，踩到了啥东西，低头一看哇地叫了一声。我们几个围了过来。原来是一只死了的流浪猫，旁边还有三只小猫。大猫已经僵硬了但没腐烂，估计就这一两天死的，三只小猫有两只也不动了，只有一只小黑猫还轻微地蠕动着，发出蚊子般细弱的声音。
“真可怜，要是不管的话，这只小猫活不过今晚。”刘冬拿树枝扒拉了一下小猫。估计这几只猫都是饿死的，看着瘦骨嶙峋的。我想了想，把身上的背心脱了下来，把小黑猫包住抱了起来。“村里有没有宠物医院？”“啥？宠物还要医院？刘刚叔是兽医，村里的猪啊牛啊有问题他都能看。”“那就去刘刚叔家。”
刘刚叔给小猫检查了一下，除了身上满是虫子，瘦小枯干，别的没看出有啥毛病。刘刚叔给小黑猫喂了点米汤，里面放了驱虫药，又给它冲洗了一下，拿旧毛巾擦了电吹风吹干，在后背又点了点驱虫药水然后把它递给了我。
洗干净又吃了点东西的小黑猫精神多了，“就叫你小黑吧。”我抱着它回了家。外婆看到我抱回只猫，只说：“喜欢就养着吧。”我心里一喜，我就知道外婆会同意的。大黄过来闻了闻小黑，被驱虫药呛得打了个喷嚏，我哈哈大笑。
真好啊，猫狗双全的人生目标我居然这么早就实现了，我一度以为得等我结婚离开我妈才能想。
小黑很快就适应了家里的生活，外婆每天给它熬稠米汤兑牛奶，我还给它喂点蛋黄。刘刚叔说它大概2个多月大，软一点的东西也能吃了，先别吃肉就行。一个星期下来，小黑明显地胖了。
09
这一天回家，我发现外婆情绪有点低落。“怎么了，外婆？”“你李奶奶要去世了。”李奶奶也是跟外婆平时来往比较多的老太太，我记得她。
外婆那天告诉过我，人去世前四五天，魂魄就会时不时离体。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只是发现他或者她偶尔会发呆，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这些离体的魂魄不能说话，但是会表现出对心里最渴望事情的执着。
“你看到李奶奶的魂魄了？”“嗯。”“那她是有什么愿望吗？”“我看到她是在村后的坟地那边。我知道她的心愿。”
“安安，一会儿吃了饭我要去李奶奶家一趟。你自己在家看电视。”“不，我要跟你一起去。”自从外婆跟我坦白一切之后，我萌生了极大的兴趣。每天都缠着外婆问这问那。除了后院她不让我进，其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外婆带着我来到了李奶奶家。一路上我已经了解了李奶奶的心愿。李奶奶的老头许爷爷前年去世了，她是许爷爷的第二个老婆。前面的老婆跟人跑了，丢下了两个半大的孩子。经人介绍李奶奶跟他结了婚。李奶奶离婚是因为有病不能生育。虽说不是自己生的，但李奶奶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两个孩子，看着他们上学，工作，成家。去年许爷爷的第一个老婆突然登门了，她跟儿子和女儿哭诉自己的境况不如意，身体不大好了，她不想死后一个人流落在外，想到时候跟许爷爷葬在一起。李奶奶当时在门外听到这句话就傻了。虽说儿子没有当场答应，但那可是他亲妈呀。从此这成了李奶奶的心病。
李奶奶正在收拾碗筷，看到我和外婆进来，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外婆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李奶奶，我想吃你家的桃子和杏儿。”“行啊，走，奶奶给摘去。”等我们俩拿着一小盆桃子回来，我看到外婆和许爷爷的儿女坐在桌旁，女儿眼睛红红的，一看就哭过了。
第二天上午，李奶奶来到了我家，一进门她就喊外婆，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喜悦，“秀云，我儿子昨晚跟我说了，让我放心，能葬进老坟陪着老许的肯定是我。”外婆做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那可太好了。”我跟外婆相视一笑。
三天后，李奶奶在睡梦中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听说死的时候面容安详嘴角还带着笑容。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以前对外婆的这个职业或者说能力没什么感觉，就是哇好酷好厉害，现在我第一次觉得外婆做的事情能帮到人，死的人没遗憾，身边的亲人也没遗憾，真的很有意义。
10
一个多月转眼间就过完了。
我妈打电话问我住的还习惯吗，她那边基本差不多了，想回去的话再过一周就能接我回去。我连声说不用不用，让她放心地忙，我在这里呆得很舒服。开玩笑，这边比成天关在家里好多了，有这么宽松不管我的外婆，有小黑和大黄，我开心得很，谁想回去啊！
跟我们离得最近的前排院子的刘常远伯伯做饭非常好吃，听说他以前是县里一个大饭店的主厨。自从上次外婆出门让我去他家吃了四天饭之后，我隔三差五就去蹭饭了。他每次炖鱼炸丸子烧排骨时候都给我打电话，我就高高兴兴去了。
刘常远伯伯有两个儿子，家里有不少照片。不过我只见过大儿子一家，每周六一家三口就回来了，大包小包拿着东西，家里就有欢声笑语了。
村里像我外婆和刘常远伯伯这样一个人住的老人很多，每家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外出上学，工作，很少有回到村里的。像刘常远伯伯家大儿子这样住在镇上，就算是近的了。像冬子和小明的父母，都在很远的城市打工，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我问过外婆，“常远伯的小儿子怎么从来不回来看他啊？”外婆叹了口气，“彬彬其实是个好孩子，当年他妈妈去世也是个意外，是摔倒后脑勺磕在了石头上，但他认为是你常远伯伯亲手把他妈妈推到的，所以办完葬礼他就跑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回来过。”
“常远伯干嘛推她老婆啊？”“他喝了酒，彬彬考试没考好他拉到院子里要打，他老婆拦着不让，他随手一推，谁知道就那么巧，正好倒在他的磨刀石上。”我沉默了一会儿，“外婆，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城里住吧，开学我走了你就一个人了，多孤单啊。”
“我们思安真是个好孩子，外婆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是我不能离开啊，后院里那么多魂魄，没有我看着会出事的。”“你要做到什么时候啊？不能退休的吗？”“能啊，等我找个合适的徒弟，给他开了阴阳眼，把所有的本事和法器传给了他，在地府备了案，他上任那一天我就能退休了。”“那你找到徒弟了吗？”“还没有，村里有两个年轻人不错，但我还没决定，再看看吧。”
这一天，刘常远伯伯又给我打电话了，中午要做红焖牛肉，让我和外婆都过去。我一听馋得都快流口水了。赶紧拉着外婆往过走。还没到常远伯门口，外婆忽然停了下来，脸色也有点变了。“怎么了外婆？”我有点奇怪。“不应该啊，他才60多岁，身体又好….”我一下慌了，“外婆…..难道，你看到刘常远伯伯的魂魄了？”外婆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在看着村口的方向。”“我明白了，他在等他的小儿子彬彬。”
我们俩心情沉重地走进屋里，刘常远伯伯笑呵呵地招呼我们吃，我不停地盯着他看，很健康不像有病啊，为什么呢？我吃着吃着忽然很想哭。本来香喷喷的牛肉吃起来也没味道了。“老刘，刘宇电话多少？我找他有点事。”我外婆问起他家大儿子的电话。常远伯一点都没疑心，直接念了他大儿子的电话。
回到家外婆就给刘宇打了电话，让他尽快联系刘彬回来见常远伯最后一面，时间不多了。我听到电话那边的哭声了。是啊，太突然了。谁都接受不了。
我实在忍不住问外婆，“我们就没有一点办法吗？能不能让他躲过去呢？”外婆轻轻摇了摇头，“每个人的寿命都是生死薄上标好了的，没法儿改。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尽量心无牵挂地走。”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和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阻止不了的痛苦。外婆这些年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人离去却做无法阻止，她得有多难受多痛苦…..我扑过去抱住外婆，放声大哭起来。
刘彬回来得挺快，第二天的下午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妻子和刚一岁的儿子。常远伯见了这从天而降突然出现的一家三口，又惊又喜。父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前尘往事终于释怀了。又过了两天，常远伯在去小卖店买酒回来的途中被车给撞了，去医院的途中有过短暂几分钟的清醒，握住两个儿子的手，用力攥了一下。然后手一松就去了，也没受太多罪。
刘彬办完丧事离开之前来到我外婆家，不顾劝阻坚持给我外婆磕了个头。说如果不是外婆让他回来见了父亲最后一面，让父亲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而且跟父亲和解了，那么父亲将带着遗憾离世，而他后半辈子肯定悔恨莫及。如今虽然伤心但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11
我几乎整整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
第二天，我郑重地对外婆说：“外婆，你收我做徒弟吧，我想好了，以后要做和你一样的人。”
外婆停下了手里的活，坐了下来。“思安，你妈妈不会同意的。况且你还小，不明白选择这条路有多辛苦。你长大了做个普通人过得轻松一点多好，何必像外婆这样呢？”
“外婆，我昨天想了整整一夜，我想清楚了。您说让我做个普通人，可普通人就不辛苦吗？像我爸，一直老实本分，大学毕业找了工作结了婚，满以为会这么生活下去。还不是被坏人骗了，跟我妈离婚还要卖房子还债。学习，上班，混日子，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用，对别人也没有一点帮助，我不想过这种乏味的生活。我要像您一样，帮助像李奶奶和常远伯那样的人满足心愿，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意思。”
“这是有危险的，当年我失去了祈安，我不想你有危险，万一……”
“外婆，走在路上也会被车撞，吃个饭也有可能噎住，上电梯电梯坏了会坠楼，生活中危险也处处有。况且生死薄上早写的明明白白了，选择哪条路又有什么区别呢。？”
外婆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了，她叹了口气，“你问问你妈妈吧。”“我的人生要自己做主，不管我妈同不同意，我都决定了。”
外婆还是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妈第二天晚上就赶过来了。她阴沉着脸，对我说：“我不同意。你根本不明白选择这条路有多苦。妈，你已经害了我爸害了我姐，现在还要害我儿子吗？”
外婆沉默着没说话，我走到我妈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妈，外婆没有害过任何人，你不能把发生的意外都迁怒在她身上。你选择远离那是你的自由，我选择跟外婆学习也是我的自由，你没权利决定我的人生。”我妈像不认识一样瞪着眼睛看着我，是啊，这么多年，我在她面前一直是乖顺听话的。我平静地说完这一席话后，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想她看出了我眼中的执着和坚定。这一刻，她明白了，我已经长大了。
我困得不行先睡了，睡着前看到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外婆和妈妈还坐在那里。
第二天起来，我妈满脸疲惫，眼睛有明显的黑眼圈。我有些愧疚，妈妈其实也挺不容易。我挪到妈妈面前，期期艾艾地想说句暖心安慰的话，我妈直接来了句：“每年寒暑假过来，中间回去好好上学，18岁以前不许做。这是我的底限。”我愣了一下，惊喜地叫起来：“妈你同意了？太好了！外婆，你听到了吧？哈哈哈…”我妈下午就回去了，约定8月30号开学前来接我。
就剩不到20天了，我都顾不上出去玩了，缠着外婆快点教我些本事。
外婆从屋里拿出来一个灰扑扑的盒子，打开里面是黑糊糊的膏状物。“从今天开始我用药和法咒开始给你开阴阳眼，七七四十九天后第一阶完成。一开始你会看到的是雾气，慢慢能看到模糊的人形，最后是完整清晰的魂魄，和本体一样。修炼的过程会有点痛苦。你忍受不住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会停下来。”
“我会忍住的。”我拍着胸脯说。外婆轻轻一笑，“这也算第一个考验，看看你的意志是否顽强。”
12
我躺下闭上了眼睛了，外婆把药膏抹在我的眼皮上。有点点凉，还有种很怪的味道，带点腥臊和腐坏那种气息。我屏住了呼吸。“要开始了啊。”外婆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开始念起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低沉而急促。
忽然间，我的双眼像针扎一样疼，而且身体好像开始下坠。耳边是外婆忽高忽低的声音，还夹杂着其他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动物的喘息声。我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有点慌了，双手在空中挥舞，想抓住点什么。但是感觉我仿佛在漆黑的虚空中，一直往下掉，我想大叫，但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不疼了，又开始一种灼热的感觉。我仿佛站在一个火炉旁，身体感觉热得很，我徒劳地挥舞着胳膊，还是没碰到任何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婆轻声呼唤的声音唤醒了我，眼皮上已经没东西了。我艰难地睁开眼，还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头发被汗水浸透了，衣服都贴在身上，连身下的床单都被汗浸湿了。外婆担忧地看着我，“安安，你感觉怎么样？”
我闭了下眼睛，轻声问：“外婆，你当年是不也承受过同样的痛苦？”“是的，每一个被选中成为阴阳眼的人，都是从这一步开始的。”
我睁开了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外婆说：“我一定能坚持下去，相信我。”“安安，你其实不用受这个苦，像冬子他们开开心心地生活，你…”“外婆，我决定了，真的。”我虚弱地坐起来，语气却很稳。外婆走过来抱住我，“傻孩子，你，唉，真是个傻孩子。”
万事开头难，第一天那么痛苦，第二天有了心里准备反而好一些。就这样坚持了七天之后，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就感觉有一点不一样了。
我之前虽然不戴眼镜，但视力也就是勉强的4.5左右，看远处也不太清楚。现在我在屋里居然轻松地看到院子外面的公告栏上贴的告示。我奔出屋外，院里枣树上藏在叶子中间的几只鸟我也看得清清楚楚，远处菜地里劳作的人面容和动作我都能看见。
我太兴奋了，带着大黄一溜烟就跑出去了。难道我继续练下去能练成千里眼？
14天之后，我感觉眼睛有一种胀痛的感觉，总想揉一揉。外婆说不能碰，现在阴阳眼已经有一点点开了。我很兴奋，到处乱看。外婆被我逗笑了，她招了招手。这时，我感觉身边有一股凉风飘过，仔细看，发现有一个不太清楚飘飘乎乎的白色影子来到外婆身边。我吓得头皮一麻，这就是鬼吗？“能看到吗？”“能，一个有点模糊的影子，好像比我矮一点。”第一次看见鬼，我又害怕又有一点点激动。还好外婆在身边，我一个人的话肯定麻爪了。
“等你能清楚地看到石头的模样，还能跟他说话。第一阶就完成了。”“石头？他有名字？他长什么样？”“他是个孤儿，死的时候只有9岁。他在世上没亲人了，所以没有人祭拜他也没有人记得他，10年前要是我没把他带回来他早就消散了。”“外婆，鬼入了阴间不是要投胎吗？怎么会消散？”
外婆看了看白色影子，那个影子蠕动着蹲在外婆腿旁边，像只小狗。“每三年地府会发放投胎的名额，鬼多名额少。除了有大功德做过大善事的可以直接投胎，一般的鬼都是在地府各处工作换功德记录，积攒够了能换名额。或者有些家里供奉多直接花钱买记录也可以。像石头这种弱小的鬼，没有地方用他工作，又没有人祭拜他给他烧纸，最终就是一个下场，彻底消失灰飞烟灭。”
“等到我退休时候，地府会给我奖励大功德贴，我分一点给石头，他就能去投胎了。这几年清明和七月十五我都给他烧纸。平时他都是在后院呆着。”
从这以后，这个小鬼石头就跟在我身边，陪着我修炼。每天外婆给我取下药膏，我就盯着石头看一会儿。渐渐地我能看到他的面目了。
我以为暑假的修炼就会这样顺利地完成，没想到出了一件大事，险些要了我的命。
13
刘冬知道我再有几天就要走了，他就叫了几个小伙伴下了水塘，忙活了一整天抓了十来条小银鱼。这鱼是这儿的特产，炸了吃特别香。
刘冬特意让他奶奶把鱼炸好了给我送了过来。这鱼体型小游得飞快非常难抓，我看着冬子泡的发白都抽抽了的手指头，心里特别感动。他放下鱼让我趁热吃然后就走了，我出门送了他。回来发现小黑正趴在桌上吃我的炸鱼，我大怒，人家冬子送过来自己都没舍得吃一条，你倒是不客气。“小黑，放下，起开！”
小黑一口叼了两条鱼就跑，我在后面就追。它一出门蹿上了院里的歪脖枣树，我紧跟其后也往树上爬。小样儿，看我抓住不揍你！小黑紧紧叼着鱼，在树上来回跑，眼看我一伸手就能抓到它了，它从一根长树枝上纵身一跃，跳进了后院。
我呆住了。后院可不是普通的院子，里面关着外婆镇压的魂魄呢。外婆刚刚去了菜地里，我也没带手机。怎么办？出去找外婆？可是小黑闯进去不是没命了吗？我犹豫了一下，大喊一声：“大黄，大黄，快去叫外婆！”心一横也跳进了后院。
大黄汪汪汪叫了几声，朝门外奔去。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对着小黑招手，“快过来小黑！”我一迈步小黑以为我要抢它的鱼。嗖的一下朝着前面的屋子方向窜去。我大惊，赶紧使出吃奶的劲追它。快到门口，石头飘了过来拦住我。我现在还不能跟他对话，但我感觉他很惊恐，做出往外推我的动作。我知道有危险，但不能不管小黑啊。就这一停顿，小黑已经从门缝窜进了屋子。
外婆锁了院门，这个屋子的门却没锁。小黑进去时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我喊了声“小黑快出来！”没一点动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大致估摸了下时间，感觉外婆马上能回来了，我一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三层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坛子。坛子上贴着黄色封条，有红色的符咒。外婆告诉我那是朱笔蘸狗血写的封鬼咒，镇压成型和未成型的恶鬼的。
石头感觉很害怕，他躲在门口不敢过来。我屏住呼吸，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小黑正躲在最高一层架子上的一个坛子边大吃炸鱼。这个时候我顾不得炸鱼了，轻声地说：“乖小黑，走，出去把炸鱼都给你吃，咱们快出去啊……”我刚一挪动，小黑以为我来抢它的鱼，一下窜了起来。旁边的坛子一下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我的头嗡得一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完蛋了，闯祸了。一股灰烟从碎裂的坛子上升起，朝着小黑飘去。我惊呆了。
小黑抖了一下身体，吐掉了嘴里的炸鱼。它稍停了一下，然后箭一般地冲上了架子，把上面的坛子一个个地都推到了地上。
啪啪啪的碎裂声纷纷响起，灰烟和黑烟一缕一缕地升起。只见小黑高高跃起，张开嘴把这些烟都吸进了肚子里。它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从不到我半胳膊长的小猫长大成了接近大黄那么大。它跳上了架子，我发现它的眼睛不再是琥珀色了，变成了可怕的红色。它冲着我居然笑了，“小安安，我是不是得感谢你啊，哈哈哈哈…..”听到这个诡异的声音，我头皮发麻浑身哆嗦，“小黑…小黑，你杀了我的小黑…..”
砰，忽然门被大力推开，外婆和大黄冲了进来。变异的小黑浑身的毛炸了起来，它冲着外婆露出尖牙，发出瘆人的嚎叫声。外婆沉着脸，拿出一个黄色的小罐子。小黑，不，它已经不再是小黑了。鬼猫跳了起来，闪电般地在屋子里来回奔跑躲避，快到几乎只看到残影。它突然朝着我冲过来，外婆赶紧往我身边跑，没想到被脚下的一个碎坛子绊了一个趔趄，鬼猫从我身边冲了出去，还给我脸上划了一爪子。等外婆过来抱住惊魂未定的我，鬼猫早就跳上树逃的无影无踪了。
14
看着一地的碎片，我知道闯了大祸，害怕得哭了起来。外婆叹了口气，“也怪我，早就觉得这棵歪脖树枝条伸进后院是个隐患，却一直没砍了，不怪你。我得赶紧把这个家伙抓回来。它吞了这么多魂魄，力量已经不容小觑了，如果再让它吞了生魂，我们就很难压制住它了。”
外婆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我低头一看，外婆今天只穿了普通的布鞋，刚才奔跑中被满地的碎坛子扎破了脚，地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我赶紧扶着外婆出来，外婆在客厅里坐下后我找到手机打电话让刘冬叫了他哥过来一起把外婆送到了村里的卫生所包扎伤口。
外婆的右脚伤口割得挺深，缝了好几针，上了药包成了大粽子。我的脸也上了药。大夫给外婆输上了液出去了。外婆满脸焦急，“今天晚上一定得把它抓住，这个恶鬼很狡猾，当年抓的时候就费了不少劲呢。趁它现在还没恢复元气还好办，一旦它吞了生魂能够附在人身上，恐怕会出大乱子。”我也很着急，“外婆，你的脚大夫说要静养，不能来回奔波啊。怎么办呢？”外婆沉吟了一会儿，她有了主意。
“安安你过来。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一字一句好好记住。”我不敢有丝毫懈怠，赶紧走过来蹲在外婆病床边。
“五雷印，以舌尖血涂在掌心，五指张开，印在鬼物的印堂之中，就能以阳刚之力击退鬼物。你牢记在心，一会儿打斗起来会用到。”
“我？外婆…我…我行吗？”我磕磕巴巴地说。“我跟你一起去。你现在回去把大黄找来，还有我床上包袱里的收魂坛。”
我一路飞奔跑回家，叫上大黄又奔回卫生所。“把门关紧。看好了别让人进来。”外婆很严肃地对我说。“好。”我把门关紧，站在门板听着走廊里的动静。
外婆把大黄叫到跟前，双手放在大黄的脑门上，嘴里念念有词。我感觉好像有一股凉风吹过。
“走吧。”地上的大黄对我说。我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外…外婆。”“嗯，我和大黄互换了灵魂。我已经让大黄昏睡了。你打电话让刘冬过来看着，就说我要休息，谁来都别让进来。咱们赶紧去追那个恶鬼。只有6个小时时间，过了就换不回来了。快走！”
我和大黄，也就是外婆，从村子这边找到村子那边，仔仔细细找了一圈，不见黑猫的踪迹。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
“我知道在哪儿了。”大黄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往西边跑去。我奋力紧跟着。
“大黄的身体跑起来比我可利索多了。”外婆一边跑一边嘀咕。
“外婆你等等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弯着腰喘气。“我们要去哪里？”“山上废弃的土地庙。它一定在那儿。”
我们俩赶到土地庙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距离外婆和大黄互换身体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只鬼猫果然在庙里，庙外面有几只死鸟死兔子，还有一只正在抽搐就要断气的鹿。“不好，它已经开始吞噬生魂了，力量会更强。”外婆低声说。“我去把它引出来，它速度快，狭小空间我们更不占优势。”说完她就跑进了破庙。
一阵汪汪汪的狗叫声之后，外婆跑了出来。黑猫紧跟着追了出来。
这才有了文中开头那一幕。
我们俩挣扎着赶回卫生所，时间距离6个小时只剩不到半个小时了，好险。
这一次的实战外婆对我还比较满意，她觉得我真有点当拘魂师的潜质，再历练历练以后应该能独当一面。
两天后我妈来接我回家。临走之前，外婆把那盒药膏给了我，还把法咒也教会了我。等七七四十九天期满，她再电话告诉我下一阶怎么开始修炼。
15
重新回到城市，我感觉恍如隔世。短短两个月，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前还在为考试考砸了，那个女生不理我之类的小事而烦恼，现在我都能抓鬼了。
开学后我白天照常上课，晚上按照外婆教我的方法继续修炼阴阳眼。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千方百计想要的时候得不到。你不想要了，反而追着你要给。
开学之后，我就感觉秦若怡时不时就偷看我。我假装看不见。本少爷现在沉迷修炼无法自拔，其他的事情都是浮云。
有一天放学她叫住了我，我冷淡地问：“有什么事吗？”她涨红了脸，说：“周六下午有部新电影上映，我买了票，一起去看好吗？”我摇摇头，“要写作业，没空。”秦若怡眼圈一红，像是要哭，我就问了一句：“以前你都不会看我一眼，现在怎么了？我也没整容，成绩也没变好呀。”她抬起头看着我，“张思安，你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哦，明白了，再见。”她哭了，我连头都没回。
这一天课间休息，曹胖子拉着我去买雪糕。一路上喋喋不休，“老张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很红啊，女生们背后都议论你，说你有一种冷峻的味道，特别帅。艹，我咋没看出来呢。”我嘴里吃着雪糕，没接他的话。
走着走着，看到王校长走了过来。老头不像平常那样笑眯眯的，愁容满面。“王校长您好。”我打了声招呼。曹胖子一脸懵逼的样子，“哪儿？王校长在哪儿啊？你说你骗我有啥好处呢。”我没理他。
走了几步快到教室的时候，曹胖子大声喊了一句：“王校长，您好！”我一回头，脸上满是慈祥的王校长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朝我们点点头，笑着走了。曹胖子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明白了。
我大惊失色。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