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自渡】怀念与回忆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王维《杂诗三首·其二》
几天前,也说不上是多少时日,在《人民日报》的官方微博,看到一个小视频。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生病,家里将此事隐藏,但一个多月未见到自己女儿的耄耋老人还是知道了。老人坐在轮椅上,家人将她送到医院,她望着躺在病床前的古稀之龄的孩子,满是沧桑岁月刻痕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唤道:“儿啊,娘来了,你醒醒啊,看看娘啊。”
那是我第一次在微博中留言,心绪难平,我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
我啊,已经没有隔代人了,那些曾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亲人,很少会成为我梦中的客人,可是自那日落泪开始,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想起我的奶奶。那些闪回的记忆,总是能戳破多年被生活、社会打磨而生的外壳。就像鸡蛋,看起来很坚硬,看起来很能保护襁褓中的自己。可是只要小小的、集中在一点的力量,不论是从内到外,还是从外到内,外壳就会碎裂到难以重建。
可是,在近二十多年的回忆中,记忆最深刻地却是爷爷离世的那几天。
爷爷走了十多年了吧,我对计算日子总是有些模糊不清。出殡的那天,用老家的习俗,作为爷爷妻子的奶奶要被拴在床头,意思是请求离世的人不要怕孤单而将老伴带走。那时候我还小,嘲笑一下自己吧,也许那个时候自己是真的小,是我第一次经历送葬。里里外外来送别的客人不需要我负责招待,父亲、叔叔、婶婶和家中亲属忙里忙外,只有我站在床头,不知所措。
奶奶的脚被用红绳拴在床头,那个坐姿对于一个老人来讲,应该是不舒服的。但是我记得清楚,奶奶的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一丝哽咽,安慰着前来安慰的人说,“你们忙去吧,不用管我,我还有这么多孩子呢。我要是倒了,他们怎么办。我没事。”那一天,我没有见过奶奶掉眼泪,甚至没有见过她在人前抹眼睛,只是依稀记得手中永远夹着一只烟。
我不知道,我们去送爷爷的时候,奶奶在做什么。现在想来,那靠在墙上的老人,坚强的样子却让人如鲠在喉。
前年,冬天,奶奶走了。
2018年,对于我来说是一次低谷,生活、工作、情绪、心态……没有一个不是处在让我抓狂的时期。10月,刚刚陪母亲走出癌症手术的我,以为这一年总算是到年底了,我们总是对“过了一年就好了”有一种天然的迷信。
然而,年还没过,事情就真的没有结束。11月,奶奶走了。再也没有慈祥的老人对我露出慈爱的笑容,对我啰啰嗦嗦说一些家长里短,拉着我讲一些对儿女、儿媳、孙子、孙女要么生气要么有趣的小故事。
他们说,奶奶是有福之人,自己没有遭到什么罪。他们说,前一晚清醒的很,还告诉我父亲他们,“你们赶紧回去,就老大一个人在就行了,晚上医院也不让留那么多人。”可在第二天凌晨4点,平静地让人难以承受。
可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算得上是血脉相通的灵性。那一天,我没有赶上去往北京近五个小时的高铁,从车站回家的公交上接到了电话。在外漂泊的孙子辈,我是第一个赶回了家,可我能见到的只是灵堂上一张黑白照片。
东北寒冷的雪天,我和姐姐、弟弟固执地在灵堂守灵,再冷再累,不肯离开。望着那张满是岁月的脸,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就是那样安安静静地望着,安安静静地看着。奇怪,那天似乎没有流太多眼泪。告别时,也是那样安安静静地望着,安安静静地流泪,安安静静地陪在父亲身边。
可是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回荡的是,我妈妈在送姥姥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在喊“我没妈了”。我牵着父亲,父亲也是那样安安静静。
我的爷爷奶奶是经历过文革的时期的,我的姥姥姥爷是经历过抗战的,那些只在书本、网络能看到的文字历史,我还没有听过多少。只星星点点地存在于小时候的回忆里。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是幸运,还是残忍。我最亲的四位老人的告别,我都在。见过他们欢笑、慈爱、生气、叹息、感慨……与他们相伴走过一段岁月。我庆幸自己的记忆中有他们,即便被我埋藏在深处,不愿意去触碰,但我仍然感恩。可我一样觉得生活残酷,躺在那里睡着一般的样子,并不是他们,偏偏又真的是。
最近,心绪难平,总是时不时地想起。虽然都是些连不成片的星星点点,但我知道在我心里,您们一直都在。
放心吧,我很好,父亲母亲他们也很好,过得很好,真的很好,不用担心我们。
人生兜兜转转,有苦有甜,才是生活。那些温存的记忆,是我们存在的痕迹,不用故意隐藏,也不用刻意回忆,就在那里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