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层台阶
今天早晨一如往常急急忙忙起床洗漱扎头发,背着书包冲下楼梯。11层台阶。我心里默数。为什么要这么一个数字把一栋大楼分成六层呢。或许是因了这本来的高度罢。忽的就想起了从小学呆到高中的那个小县城里面的家属楼。
家属楼是四层,说得好听些各家各户统统是坐北朝南,不好听些便是一家挨着一家,一层楼的人共用一个水房一个洗手间。楼是粉红色水泥壳,上面的小疙瘩凹凸不平连成整个墙面。一楼有这栋楼唯一的感应灯,每次夜深了走到楼道总是被这一点亮光支撑着,大喝一声,看它抹开一片黑,便匆匆爬上楼梯。一共是10层台阶。妈妈每次上班回来夜已深了,小县城早早进入了一天最后的阶段,暧昧的夜色,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上楼怕踩空,每次出门,我都要跟她讲,10层台阶呐,出门要注意安全啊。妈妈应一声便走了,冬夏春秋,裹着棉衣围巾或夹着星辰日月。
小的时候很羡慕那种住一层楼分东西户的楼,羡慕同学手上那把小小的防盗钥匙,总觉得那样才算是一个家的象征。一个家要有鞋柜,有玄关遮住外人窥探的目光,要有大人和小孩分开的卧室,可以保管自己年轻的秘密。对,还要有窗帘,夜里把牛鬼蛇神统统挡在一帘影影绰绰花色外,白日里却可以随心所欲让阳光往客厅里钻。所以每次同学说他家云云,我都会刻意地说,我家住四楼。好像我只要说了这句话,我家便有了玄关,有了鞋柜,有了大人和小孩分开可以保存自己秘密的卧室,有了朝思暮想的窗帘。有时候夜深人静,听妈妈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说着说着,我们会想象未来的新家,我们都无比坚定的相信,会有一个带着窗帘的家,妈妈在努力,我在期待妈妈努力带来的那个新家。
还记得不得已带同学来家里时的不知所措,我竭力撇清我和这个家的关系,声称它只是我用来学习暂住的一个地方,毕业了就会走。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从5岁搬进来这里一个人过马路读学前班,到18岁考入大学。这个家,和妈妈,和我融为一体的家,含笑看我长成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大人。高考那天考完数学回来,我走到三楼转角处大叫妈妈,我知道她在等我,做我爱吃的东西。妈妈从四楼的楼梯拐角探出头来,笑意盈盈,皱纹也更加深了。我告诉她我数学考的很好,妈妈笑的更开心了,外面的蝉鸣也更欢实了。
四层楼的南面,还有四棵粗壮的大柳树,夏天枝繁叶茂,我从门口用手就能抓到一根根长长的柳条。柳叶子晃啊晃,让我总疑心是不是有树精在里面住着,半夜出门小解也一定是火急火燎,生怕被逮了去。我们的顶层是一个可以上去的平台,在上小学时,这个楼里面还住了很多人,每到夏天一个个闷的透不过气、衣服都湿津津的贴在身上的时候,大人小孩就卷着凉席去楼顶,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一边手里摇着印了房子广告的圆扇,笼罩在静谧的星空下沉沉睡去。
一个用木板隔开的厨房,一张床,一个展开了可以当床的长条沙发,一个用来吃饭的红木方桌,三个瘦长的立柜,一个放少女情怀的满是抽屉的柜桌,还有几个硕大的用来盛水的盆子,还有唯一的一个贴在墙上的装饰,红殷殷的草莓和用纸包着的糖块画,用玻璃裱起来在电视上方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搬了新家后,前段时间回家,听妈妈说,无论如何,那个小家没有什么东西,却总觉得是住了一辈子,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虽然还断断续续交着些象征性的房租。
夜色正酣,妈妈晚安。新的家,只要一层台阶就够上,也不用折腾妈妈那双瘦弱的腿了。我数了,只有4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