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的自白

菲又一次和母亲吵架。冷战三天，没有说过一句话。

菲其实不是个冷心肠的人。可惜，这样的循环已太多次。每次吵架过后，永远需要先服软的是菲，哪怕其实这件事的起因并不完全在菲。只要母亲说一句，我这么辛苦工作还不是为了你，菲就得默默咽下到嘴边的争辩，垂下头听母亲开始翻起旧历史，一桩一件地说抚养她长大花了多少心血。否则，菲的一句争辩换来的就是腥风血雨的控诉。

菲哪里不知道。她努力读书，想要考上公务员，也尽力在母亲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把自己从她要担心的名单中去除。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菲和母亲心里想要她成为的人差得太多。母亲总絮絮叨叨：要考公务员就要考好的职位，不要随随便便考个破单位，有什么用！ 哪怕菲已经和她解释过很多次，不同的职位竞争不同，她只是想上岸而已。每次这样争辩，母亲就说她毫无志气。

菲从小很好动，大概是花光了这辈子的调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成为母亲心中能够改变生活的唯一人选开始，菲就不再调皮捣蛋，不再像个男孩子一样，什么都挂在脸上，什么都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来。

菲开始隐匿自己的情绪，开始变得冷淡，变得母亲眼中的“孤僻”。她不喜欢做那种在班级里和这个好和那个也好的人，她交朋友只是百分百和自己亲近的人。可菲太过怯懦，她习惯了在朋友相处的关系中处于被动，也太天真地相信是朋友的话，即使隔了很久不联系，只要一个电话还是还是百分百的友谊。菲不擅长经营社交关系，她意识到了这点以后，开始变得喜欢一个人待着，也没有人联系她。

一个人是最舒服的状态。不需要强迫自己和别人说话，不需要在别人的期待里活着，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于是，自己心里“最舒服的社交状态，寥寥无几却彼此舒适真心的朋友”变成了母亲眼里“冷漠，没有朋友”。什么事情做不好，只要菲争辩，母亲就斥责，谁让你没有朋友！母亲可能觉得这样的话没有任何错误，都是事实，可是菲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和母亲走近过。她开始还会争辩，后面就不会了，因为她的争辩母亲根本没有听进去过，下一次吵架还是一样的话，一样的说她冷漠。

说她没朋友也算了。说她对表兄妹也没有感情。菲真的是觉得冤枉。什么叫有感情，她已经二十三岁了，让她和小学生一样黏着还是小学生的表兄妹，这就是有感情吗？她只是习惯了把所有的感情藏在心里而已。

一次一次的积累。菲每一次都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好了，可是心里破碎的洞越来越大，她无法抑制住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这么倔强。生气一会儿就去认错吧。

可她做不到。她知道母亲委屈，可她也很委屈。两个人根本没办法沟通，母亲始终心里有自己的一套衡量的标准，始终觉得菲是一个冷漠没有感情没有社交能力的人。为什么菲就要做出妥协？

母亲一步步地推着菲走上一条她并不完全心甘情愿的路。但菲没有推脱，因为她知道，她最终还是会屈服的，因为到头来，她对母亲的爱和心疼，大于自己被牺牲的某些东西。但菲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难过了。

她拼命地想做好，怎么母亲就永远在说她哪里不好呢？

早上在卫生间，她梳完头发掉了几根在洗手台，于是把头发抓起来准备丢进垃圾桶，可母亲就是看不惯，非得说头发丢到外面去就好，丢垃圾桶里还会出来的。偶尔这样没有什么，可是每一天有无数件这样琐碎的小事，母亲总吹毛求疵，菲一旦有点不忿，就受到攻击。母亲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在她看来，这是在教育菲。“如果我不说你，还有谁会说你呢。”

是啊，你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说我，你真爱我。可我承受不起。

菲和母亲的冷战还在继续。但她知道自己快缴械投降了。

菲在痛哭的时候，想过离开。可这是不可能的。

她爱母亲，她做不到完全抛弃母亲，一个人。她也没有勇气离开这个家，独立出去。要知道，她就是为了不想在公司面对复杂的人际斗争才去考公务员的。让她独立出去工作，无异于让她进入龙潭虎穴。她只想要一份安安稳稳的平静的生活，要求不高，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母亲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她身上了，为的就是有一天让她成为母亲心里想要她成为的人。她原来是什么样，自己想要怎么样根本不重要。因为在母亲眼里，她的想法就是荒谬可笑的，怎么可能一个人生活，呵！

菲有时候觉得很心疼自己。可每一个人，都在借着关心她的爱的借口压迫她。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至少现在，菲真的一点都不快乐。

但日子还得要过吧。毕竟母亲都放狠话了，“你不和我说话我也不稀罕，我自己一个人搬去和阿姨住，你自己和你爸住好了。以后我打死也不管你了。”

总是这样。又是这样。那副讽刺的口气，脸上刺眼的讽刺的笑，每一次都把菲的心戳得更痛。

或许，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之前看张爱玲说和她的母亲关系不好，菲还在想什么样的差关系，让她和母亲几十年都不见面，现在菲能体会到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