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

有女发如云

2018-02-08  本文已影响309人  鶑鵅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谁不想拥有一头如云美发?谁不想被理发师青睐?于是有一阵子频频和理发师打交道,认识了几个行家里手。

(一)阿东

有一年冬天,同事们传说有个叫阿东的理发师很利害,在市中心有自己的门头,约着同事一起找他烫发。腊月二十八了,推门进去,一屋子的美眉莺莺燕燕。问明来意后,服务生给我送来一个圆板凳。店里已经没有带靠背的椅子了,临年抱佛脚的人实在多。抹上软化头发的药水,加热,等着。于是我闲看阿东。

阿东,大约四十五六岁吧,个子不高,瘦瘦的。外面冰天雪地,屋里人多,电吹风呼呼吼,阿东只穿一件淡淡的棉格子衬衣。头发中长,也是淡色,吹成风的形状。有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少女装修剪短发,唤他一声,他陪着笑过去,亮晶晶的小剪子上下翻飞把“老女生“的头发一层层修短。“老女生”抱怨他上次推荐的啫喱不好用,音调懒懒的,长一声短一声,嗲得没边没沿,他也并不用力辩解,熟客,在他这里花了钱,让他心里领情就是了,并不当真。寒风一凛,门帘处进来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子,带了一个也要剪发的女伴。旁边还有一个洗好了头等着阿东的中年女。阿东从容不迫,招呼助手给新来者洗头,然后放下”老女生”打理别人。别人,都年轻,也都美,阿东给这个一剪子,给那个一剪子。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好不容易得了几剪子,一边头发长披在肩上,一边头发短到耳朵,默默地等着。一开始拿画报看,看着看着就不耐烦了。“阿——东——,阿——东——你上哪儿去啦?”娇滴滴的,三月的初莺一样,激得老女人嗲性大发:“阿东呀,我这个头发这里不整齐,你来看看哪。”

“阿——东——,你再不来,我就自己剪啦,剪不好,就怪你——”

“阿东,你别老在那边,这里来看看呀。”“老女生”似乎真有点生气了。

“来了来了,你看你,一着急声音都没有刚才好了,你不知道声音也是要保养的吗?”阿东嗔怪着。“老女生”一下子就笑了。

“美女,你别自己剪,剪坏了,我也心疼。”

莺呼燕嚷,闹闹急急,阿东像一只流连花丛的的蝴蝶,这边这边,那边那边,君主安抚他的妃子一样,几句温言软语居然把老的小的,急的不急的,调停得服服帖帖,天下太平。

此前我只知道理发师手艺要高,我不知道对一个理发师来说,女人缘居然也是必要的业务素质。阿东的手摆弄着长长短短的头发,似乎也摆弄着若干人的心。我这边看得饶有兴味,豁然开朗,不知道那些娇喘微微,长呼短唤的大小姐们获得一次难得的阿东的青睐,又满足了什么。

噢,忘了说头发,烫得真不错,过了若干年,同事还对那一年的发型津津乐道。

只是那个没有靠背的椅子太硬了,我此后就没再去。

(二)文设计

去文设计的理发店是冲着老板娘的品位去的。据同事介绍,这个老板娘从装修到剪发造型都无比雅致,甚至店里的音乐都是老板娘一首歌一首歌精心选的。什么店,这么好品位,冲着这精致的名声也去见识见识。

果然名不虚传。满墙淡黄色的壁纸开满了大朵大朵的太阳花。入门处有一个大鱼缸永远干净整洁,一池的鹦鹉鱼红彤彤的优游自在。店里的音乐是《再回首》之类,婉约柔美,绝不像有些店放街头音乐,咚咚咚的鼓点让人欲仙欲死。每次去必须提前预约才会受到礼遇,洗头妹妹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不卑不亢,轻轻柔柔。文设计就是接待我的理发师,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甘肃人,个子不高,面相英俊,深蓝色工作装T恤穿在他身上自比别人好看许多。发型设计得不错,颜色做得尤其好,远看根本看不出来,走近了到阳光底下显出油亮油亮的深栗子皮色。低调,不张扬的个性十分符合我的口味。

每次烫头发,文设计都会很在意过程中顾客的感受。剪发的时候他不会给你把头发随便地堆在头顶;吹头发手指挽着发梢,不会让湿头发papa打脸;坐的时间久了,店里送水,送杂志,送派的让人消遣;怕低着头影响美发效果,洗头妹妹主动抱来靠枕,放在膝盖上;披巾与脖子之间会软软地铺一层薄薄的纸;洗头发时打结处永远不会死拉硬拽;店里的音乐轻轻柔柔,全是熟悉的老歌;老板娘轻言细语告诉我,一个人若是放弃了对美貌的要求那么她也就放弃了健康。

慢慢地,心就在这家店安顿下来。头发交给文设计。文设计烫过的头发平时不需要特别照顾,早晨起来,用小喷壶大略喷一点水,手指抓一抓就好,打理起来很简单,适合一大早就需要通勤的上班族。于是每两年去三次,烫一样的发型,染相同的颜色。每次文设计都会熟络地招待,不过分热情却也恰到好处。

这样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楼下开了一家“潇洒名派”的连锁店,整日放着汪峰激情飞扬的歌。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一群比她更年轻的男孩子在店里热情昂扬地迎来送往,那种青春的勃勃生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疏风骤把我浇了个透,《再回首》之类的不温不火突然变得难以忍受,于是在心里默默地和文设计再见 。

三、店长

楼下的“潇洒名派”是“潇洒”在青岛开的第二十一家分店,店长是个精明的女人,三十出头,留一条长长的辫子,带着一群更年轻的小伙子把店打理得蒸蒸日上。

头发洗得着实干净,可以保持三到四天。春节前店长帮我烫了个锁骨发,很好看。洗过一次头后,发现自己不会打理,回到店里请店长帮我吹头发。渐渐地发现每次洗完头都要重新下楼吹头发,于是就办了个卡,每隔三天去洗吹,慢慢地成了一种生活习惯。

店长爱笑爱说话,告诉我很多她的成长经历,比如上学的时候和老师怄气,放弃了考大学,自己跑到外地学美容美发。她的父亲自己开工厂,做很大的买卖,指望着她读财会,回来帮衬家族企业。谁知她一个人跑去学美发,而且死不回头,幸亏学得还很不错,没几年就成手了,于是她父亲干脆把她弄韩国去,请了翻译和老师,封闭管理,让她安心学色彩学,回来后自己开美发店。

店长长得清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见我爱听她的故事,她说了很多。说来说去,离不开她父亲——一个超级强势的老爷子——掌控着所有的孩子们。儿子女婿不用说,饭碗都是父亲给的;女儿游离在外,但是开店金还是父亲的,说到底,一举一动还是被父亲左右着。大儿子四十多岁了,春节给父亲倒酒,动作稍微慢了一点,父亲带着醉意拿烟灰缸打破了儿子的头。媳妇们都不工作,负责生孩子,生了男孩,每个孙子给一栋别墅,媳妇给一辆路虎……

店长很敬业,手艺不错。在她的手里,我的头发越来越漂亮,人也越来越好看。喜欢她快言快语的性格,我渐渐地产生了投资,选她做合伙人的想法。

店里有一个小伙子气宇轩昂,戴蓝框细边眼镜,文质彬彬,气质非常出众,眉眼像个香港人,有大学助教的气质。这样的人在理发店工作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他既不会洗发也不会理发。他偶尔收银,但又不是专职收银员。店长说他是搞策划的,专门负责充值赠送的业务。我以前见过女人当花瓶,第一次见一个英俊儒雅的大男人在店里当花瓶,感到这店还真有潇洒名士风度,怪不得叫“潇洒名派”。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店长给我把所有的头发往外吹反翘状。她不用美发棒,也不用别的工具,就是一把梳子一个吹风机。一层一层,一次一次,麻烦归麻烦,但是第二天保持不变,甚至到下一次再洗吹,发型也基本保持不动。我惊讶不已,她笑笑说这是理发师基本功,她店里的人都做这样的要求。

那一阵子不知怎么,我需要频频录视频,每次去找她,她都把我打扮得文静漂亮。吹完一次头发像是整了一次容,原来头发对一个人的影响这么大,我自此不敢小觑。

如果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我每三天见一次店长,投资点小钱,和她一起经营这家理发店,日子会多么惬意又充满愿景。那时候很渴望这家店长长久久地干下去,地角是好地角,手艺是好手艺,店长也是爽快精明的店长。直到我出差在外,店长给我打电话还问我有没有投资的打算了,我还憧憬着等我回来和她好好商量这件事。

回青,再下楼,一夜之间,人去屋空。

坊间说法很多,每一个我都不认同。

世事如春梦,来去无影踪。

四、阿宝

阿宝在店长的遗址上重新开店,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了。我拿着潇洒的会员卡,带着遗老的表情,来阿宝的店里,被阿宝顺利接收。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洗头发的小伙子年轻,洗得干净但是缺少按摩环节。阿宝帮我重新烫了头发,用他亲自从日本背回来的资生堂烫发水。烫完,不知怎么,头晕,专门请了病假,在家里昏睡了一上午。下午给阿宝打电话诉说症状,阿宝很惊讶,请我回店里来找了个妹妹给按摩头皮。

没精打采地穿戴起来见到阿宝,他高高的个子,笑起来右腮上和我相同的位置有一个大酒窝。皮肤很白,很细致,不是天然的,是护肤之后的效果。时代变得不一样了,想当年七零后男士用香皂洗脸都会被人笑话,八零后男士开始用洗面奶,九零后男士直接加入美容大军。阿宝善谈,倒不是为了巴结顾客,而是愿意和顾客聊几句,谈话内容多是时尚的,年轻人的美食美肤之类,不讨厌。我头晕目眩,听了阿宝的聊天,又经洗头妹妹一只有力气的手在头颈处反复按摩后,眩晕状态果然就好多了。

和阿宝互加了微信,看他也不尽然像我想象的那样整天呆在店里挣钱。他也会去北京旅游,和朋友们一起美食,购物,晒女朋友。都是年轻的脸,吸引我,因此也了解到现在九零后的生活。工作固然重要,但是并不以牺牲生活为代价。

这样的态度令人喜欢。于是过了大半年,又去烫第二次头发。头发烫得很好,阿宝年轻,他眼中的顾客也是年轻的,尽量往少女方面打扮。时代在倡导女性保持无龄状态,我们身在其中,谁不想青春永驻?理发师虽然只是一份职业,但是和顾客之间有时候也有一种感觉在维系并推动彼此的联系。若一个理发师见到顾客面无表情,那是做不出好发型的;过了也不行。唯有这不浓不淡,火候最好。阿宝就是这个正好的感觉,让人感到温暖,又不过热。头发弄好,有少女感又与中年的年龄并不违和。我很满意,高高兴兴回家了。约好过几天来养护头发。

回去后,不知怎么第二天又病了——肠胃感冒,强撑着上班,到了约好的日子不能赴约。

明知不关自己的事,阿宝还是说了很多关心的话,表达遗憾。

期待下一次能好好的。

下一次,电光火石般,我突然意识到这是缘分尽了,卡上的钱已经花完。我也搬了家,阿宝那里是再也去不得了。

五、秀约

秀约是店名,不是理发师的名字。理发师也是老板,开夫妻店。女的做火疗,忙的时候帮男人给顾客洗头。

跟着孩子搬到学区房后,我就在学区房附近寻找洗吹的地方。这个地区原来是城乡结合处,现在也是城市里的欠发达地区。附近没有大门头理发店,夫妻店比较多。有一家老板娘长长的手指甲令人望而生畏;另一家老板娘对头发死拉硬拽让我回忆起小时候幼儿园阿姨给午睡起床的小女孩梳头的可怕经历;还有一家老板洗头发只用手掌轻轻按压几下,第二天头皮就开始痒;另一家打工的小伙子刚从乡下上来,可能从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对待女士,拿着洗南瓜的手劲儿给人洗头,洗是洗干净了,但是每次都像是被暴揍了一顿,心情大不好。

直到“秀约”店开起来,洗过一次,干净利落,吹得好看,就固定在这里。老板进城十几年了,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城市男人,个子高高的,人很利落,朴实,心细,对顾客很有耐心,手艺也不错。

我三天两头去,慢慢地和两口子熟起来了。他们家的小儿子两岁了,在十几平米的店里跑来跑去,眼瞅着会给顾客开门关门了,眼瞅着说话越来越清楚。一盒子玩具,店外小小的一个院子,身边的爸爸妈妈,这就是这个孩子成长的全部。比起城市孩子从胎教开始的教育,一岁多就去亲子园,这对儿年轻的父母似乎没有这么细致的打算。他们盼着孩子再大大,送到马路对面的幼儿园去。不管怎么说现在孩子还小,妈妈有一种清清爽爽的漂亮,爸爸一心挣钱,也出去学驾驶,两口子很和谐。

店是租的门头房,墙上浅色的壁纸,简单粘着几个收纳筐。空调加湿器一应俱全,可见即便是农村的九零后,在生活上也还是善待自己的。顾客最怕冬天店里没有暖气,缩着脖子理发,没等理完,头上的水冰凉地滴到脖子里。在这里暖暖的,没有这个顾虑,于是顾客越来越多。

半年后,托店主帮我买了一个大功率吹风机,买得很好用;于是又托他买护发素,特意多买了一瓶放在店里用,没过几日去取回来,老板娘包好递给我,我一提,轻的,心下一怔,但没说什么,微笑着打过招呼就走了。

世人心,信任最难,一旦信了,又被辜负,也不过是百十块钱的事,不愿说破,只是以后不去了就是,心里觉得遗憾。

晚上,有人加微信,居然是老板娘,在微信里跟我说,店主发现护发素弄错了,让我回去换。离得近,穿戴好了走几步去换回来,这次脸上换了真心笑容。

店虽小,到底讲诚信,明年可以继续常去了。

虽是毫末技艺,到底是顶上功夫。伸手往头发里一摸,理发师就知道顾客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又大了,晚上是不是又失眠了,内分泌是不是失调了。

头发藏不住身体的秘密,理发师是一群洞悉身体语言的人。

很庆幸至今还没有哪个理发师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就让我先自说自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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