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尽铅华始见真
1980年冬天,二姨结婚,特别风光,五辆牛板车浩浩荡荡,五头清一色三岁小公牛,头上挂着大红花,特威风。头一辆车上铺着大红被子,新娘坐中间,穿着红棉袄,盖着红盖头。后面的牛车铺着花被子,坐着送亲的家人和朋友。 那时我六七岁,跑到大红被子上乱碰乱跳,一路护送她到了婆家。
二姨嫁的是公社里最有文化的人,师范中专毕业,个高人帅,国字脸大眼睛,带一点油滑的感性。
二姨是村里的劳模,能干,体格好,庄稼地里的活计一点不输男社员。一年下来,公分远超百分之九十的劳力。秋天我们家总是村里的头几户高公分的,能得到公社的奖励。
武新的父母看中了二姨的能干,专门托人保媒成了这桩婚。
婚后因为武新到公社学校当老师,路程太远需要住校,时常不回家,二姨就叫我去陪她作伴。
有一次大半夜,二姨叫我起来,还拿起她串的高粱杆盖帘子,一前一后挂在我的肩膀上,说咱们回家,她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武功。
第二天,姥姥又把二姨送回去。二姨的大伯哥,是公社的书记,大伯嫂子总是嘲笑二姨,五大三粗不会做饭不会收拾家务,像个男人。二姨就骂她,地里家里都你一个人,你试试。她们动手打了起来,武老爷子就说分家吧。二姨搬到公社,和二姨夫一起买了个小房子,这件事才算了结。
没多久,二姨又背着武功跑回家来,说要和武新离婚,因为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他和学校的女老师狗打连环,哭得很伤心。姥姥说,年纪大点就好了。
那天武新来接二姨。二姨夫被姥姥训骂了一顿,武新只说自己错了,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
几年过去,二姨夫工作做得好,被调到镇上派出所。二姨也进了吹瓶厂当了工人,只是需要三班倒上班。
一天回家,二姨发现了炕上躺着一个人,是他们的邻居,16岁的小姑娘。
二姨夫解释说孩子父母知道,因为自己做过老师所以请他辅导,以备高考。二姨自己把孩子送回去了,回来警告二姨夫以后早点让人回家。
直到他们离婚,二姨也没说过那孩子哪去了。
二姨夫同意离婚,说武功必须跟着他,因为他有正是工作还做过老师,有经济条件让武功生活的更好。房子给二姨所有。
我和姥姥经常去看望二姨,后来不愿意去了。她下班就唱歌,晚上也不睡觉,要么就收拾她的菜园子,一个人吃不了就送邻居。
有一次,二姨夫回来了,痛哭流涕地说孩子想妈妈,姥姥发了脾气,骂的武新低头叩首,我眼看着武新哭的鼻涕那么长,挺吓人的。最终二姨还是没有原谅他。
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把二姨接回家里,房间不够住,我和二姨一间。父亲又给二姨找到塑料厂的工作,还是三班倒,我要学习她要睡觉。而且我还发现二姨身体总是有一股不喜欢的味道,人说是狐臭,尽管二姨每天都洗,可还是有难闻的味道。
邻居中有个单亲妈妈,带着十岁的儿子,她是正式工人,因为身体不好总在家病假,二姨便和她成了好朋友。刘颖是个有模有样的病秧子,织一手好毛衣,很会打扮,总是给二姨一些这样那样的意见,还教授二姨很多打毛衣的款式和针法,只是任凭一件鲜艳的毛衣穿到二姨身上,都觉得别扭,难看。流行烫发的时候,二姨烫了一头卷发,正好和我读《红楼梦》,我就说二姨像刘姥姥,二姨就给我买好吃的不让说。
后来,二姨走了半年,又回来,说山东的老家人特别不友好,不如咱家人亲。我知道了,原来她并不是我的亲二姨。二姨三岁时,她的妈妈带着她从山东到东北,嫁给了我的姥爷,而我的姥爷也带着一个孩子就是我的妈妈。姐妹俩差十岁,妈妈有了伴,又当了勤快的姐姐,没人再说她们不是亲姐妹。
一天,姥姥和我还有二姨,坐车很远,到了矿区。见到了后来的二姨夫,他五官端正大大方方的,爱读书,开了个国家照顾残疾人的小卖铺,三十几岁的小伙子王占臣,患过小儿麻痹症,柱着棍子走路,要是坐着,姥姥说叫仪表堂堂,俊秀周正。
他们结婚的时候,父亲对说二姨说,你可想好了,各种活计都得你干。二姨说没事的,我能干。
第二年,他们有了个女儿,取名瑶瑶。二姨的婆婆说,不行啊,咱儿子身体不好,得有个男娃,将来你们俩老了,女儿嫁出去,谁来照顾啊。第三年,二姨果真生了个男孩儿,取名航航。
这两孩子淘到没边,每次到我家都得打碎点什么,盘子碗的不算,鱼缸得碎鱼儿得炖了。父亲常说好家伙,这将来你们俩可不能被人欺负了。
这俩孩子也真叫争气,从小到大,大到上大学之前,没有穿过自己买的衣服。三岁可以卖货,五岁和二姨喂鸡,十几岁和二姨给矿上的各家送米面,他们的小卖部送货上门。因为在矿区里,自己家的煤是不用买的,小卖部进货出货娘仨包了。二姨夫负责在家做饭。
二姨还在小卖部边上盖了一间小房子,用来养鸡,鸡蛋都给孩子吃,奢侈的高乐高,二姨都给孩子们吃,说好体格才是真格的。
母亲说存点钱以后孩子读书需要很多钱的,二姨不信,还说土地我有粮食我有,力气我有,还供不起个学生。
摸爬滚打半辈子过去。
二姨六十多岁了,如今,女儿研究生毕业,从英国留学回来,在上海工作。儿子也是研究生应聘到了航空科研院所在西宁。去年,参加了航航的婚礼,二姨二姨夫全程一个参加者,所有事宜都是航航两口子自行安排。二姨拿出备下的礼金,航航也一点不收。
二姨说,苦了这俩孩子,从小到大都在和我干活,人家孩子抢时间学习,他们俩抢着干活,航航大学研究生期间的学费都是自己挣得的,家教打工,志愿者服务,要不怎么能去上研究所。瑶瑶在国外读书,一共也就给了十万块,都是孩子勤工挣得的。
我说,二姨,现在很幸福了。二姨说,可满足了。现在吃斋念佛,一身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