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故事||女人的嘴有毒
我不喜欢比我高的女孩儿。苏小畅和我并排站着的时候，我总觉得给天下的男人丢了脸。其实也没差多少，我偷偷瞄过，顶多三公分。还好，她不喜欢穿高跟鞋，不然就是羞辱我。
苏小畅是公司的企划部副部长，部长是我。公司招她入职时，我就不太舒服，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企划部这种地方，经验和人脉是大本钱。她能成为副部长，未必是她能力多强，重点是企划部的那些孩子们来来往往，都呆不下，她是干的最久的。她中间还去财务部打杂了小半年，然后又去销售部倒茶水，去采购部给部长拎包，转一圈又回到我这。看着她抱着箱子回来的时候，我乐了，看看，还是七哥厚道，别处不好混吧。孩子是好孩子，但她这张破嘴，给我惹了好多麻烦，四处放火，害得我像个孙子似的到处赔不是，给她扫尾巴。
那天中午在食堂，我端着盘子找地方。红烧肉渗着油勾引着我的哈喇子。我来的有些晚，寻了一圈，苏小畅那空个地儿，馋不择座，我只好对自己妥协，坐在了她对面。她站着比我高，坐着还比我高，眼前的红烧肉瞬间没滋没味。
她只盛了两个素菜，其中还有一份鲜笋。看着她的大黑框近视镜，我突然想起了熊猫。我说，苏小畅，腿那么长一定是竹子吃得多了。她正了正眼镜看了一眼我的红烧肉来一句，嗯，七哥，你分析的太对了，吃啥像啥。
我觉得自己吃了亏，就如挨了闷棍子却不好发作，一个劲儿给自己解心结，好歹也是三十来岁的爷们儿，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总之这顿红烧肉吃得不爽，倒掉了一半，没心疼钱，心疼面子。
听说她是从国外回来的海归，我就纳闷了，有学历有颜值那就是金字招牌。我们这种小城市的小公司能做得久的人真不多，现在的年轻人都是眼高手低，总想着天上掉金饼。这也可能是我一直被重视没被开掉的原因吧，我呆得踏实，忠心耿耿只为混口饭吃，挺香。公司搞得最火那年收入额刚刚破亿，等他们瓜分完打到我卡上的可以忽略不计。
吴老板接了个大单，想请开发区的领导出席撑撑场面，让我们企划部对接一下。这种事轻车熟路，其实领导早就私下沟通好了，我们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当天一早苏小畅去接，我本来不太放心，但还是没拦着，难得我懒一会。
开幕式即将开始，他们还没来，打电话居然还关机了。吴老板急得脑门直冒汗，不时地盯着他手腕上那块欧米伽手表。现代人手机不离身，还戴手表的人要嘛真有钱要嘛真装。
苏小畅灰着个脸自己回来了。吴老板问开发区领导呢？苏小畅说不来了，生气了。我急了，为什么啊，是不是又是你那臭嘴把人家得罪了。苏小畅一脸的委屈，我就是开个玩笑，临上车领导穿的白衬衫扣子绷开了，我看着他的大肚子顺嘴说了一句领导这油水太多了。
我是真想踹她，一想男人得有男人样，重点她的腿比我的长。
从那件事后，我再也不能让她单独露脸了，于是我们并排站着的机会越来越多。从开始的尴尬到洋洋自得，看着没，哥身边站着美女，大长腿。
那天忙完工作，我想加个小班，正好苏小畅也没走。
我的办公桌上横七坚八地散放着好几本策划书和简介宣传册什么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标准装备保温杯。苏小畅捧着一个小盆景过来，她说，七哥的办公桌上太枯燥了，没风景。正好她路过花市买了盆小叶紫檀。
那是紫色砂泥的小盆，里面栽了一株歪歪曲曲的檀木，看着有点文化味，挺合我的心意。转念一想这丫头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我说，小小年纪，把风气带坏了，学会这一套了。
苏小畅一脸的不屑，她说里里外外的我没少罩着她，一个小盆景就上纲上线了，按这标准您这部长大人都够跳楼九次了。
到底能跳几次我没数过，只是看着她捧着盆景转身要走，我有点急了，算了，算了，放那吧。
苏小畅笑了，她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好，然后把小盆景摆在电脑屏幕边上。收拾完沾沾自喜地扭头走了，边走边说，这下工作效率能提高十倍，七哥，加油呀。
一个破盆景就可以换命吗？还十倍，你是老板娘啊你。
我临走的时候，在公司门口刷了两个共享单车都是故障的，正想踢一脚发发脾气，突然看到苏小畅站在马路对面。我想着要不要喊她一嗓子时，一辆奔驰停在她跟前，她麻利地上了车。
车拐弯时我调准了眼睛的长焦看清了车牌上两个数字，那是我们老板的车。
我确定她没看到我。
苏小畅上了老板的奔驰车，这要是把这消息放出去，那铁定是热搜啊。
我脑补了一下各种情形，这吴老板没老婆倒是公开的，来公司五六年了，就没见过他家人。苏小畅能在公司站稳脚跟，看来也绝非善类啊。想想她今天给我弄个小盆景，懂的套路还挺多。
其实我对苏小畅印象一直不错，除了嫌她高。口无遮拦正说明她没心机，人也善良，也不像那些年轻人张扬，出过国，从来不显摆。小城市和大城市不一样，出次国也是新鲜事，邻居大妈去趟柬埔寨都嘚瑟小半年。
金钱等于美女，我觉得这个逻辑是通的，毕竟芸芸众生美的人并不多，我这样的穷人多着呢。我无法释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第二天上班，在办公楼走廊遇见好多同事，我知道谁是长舌妇，谁是包打听，要是让这些女人听到个花边新闻，能传到王母娘娘耳朵里。那个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小盆景还有苏小畅灿烂的笑。我忍住了，不能说，绝不能说，烂肚子里吧。
中午我没去吃饭，趴在桌子上盯着盆景发呆。苏小畅是吴老板的小情人，这个事实，我有点接受不了。反过来想想这事和自己有毛线关系？是啊，自己连根线头都找不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小畅站在了眼前，她盯着我傻笑，七哥，想谁呢，不会是单相思了吧。
这个脸我可丢不起，我抬起头瞪着她说，切，单相思，喜欢你七哥的女人多了去了，男人三十一朵花，我这二十八刚到招蜂引蝶的时候，倒是你，小心变成豆腐渣。
苏小畅笑了，她说，七哥是实在人，认真点，现在还没女朋友，不会是人家嫌你矮吧。
我气着了，没正面回答她，反呛道，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可惜这腿了。苏小畅也不示弱，她说谁让她生活在小人国呢。
我觉得我要再斗嘴下去，有损我的体面，只好落荒而逃。
在卫生间的时候，正好碰见吴老板在洗手，听他咳嗽两声，面巾纸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看到我在注视着他，略显尴尬地说感冒了。我没在意，入秋，来个过堂风都容易着凉。
他随口问了些工作上的事，这个对我来说不愁，公司那点业务闭眼一合计能翻两圈。他对我很满意，他说提拔我当部长没看走眼，我心里想的是除了我还有谁吗？
我可能有点膨胀了。
他问苏小畅这个人怎么样？我想起了那个晚上她上了他的车，胃里一顿泛酸。我说那是高才生，年轻有为，能力没得说，就是嘴有时太硬了，不过没啥，漂亮，那就是把万能钥匙。
我说完看吴老板没搭话，面无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过格了。人家是啥关系，我这纯胡说八道。也算成熟男人了，怎么说出这么低级的话，总结一下宰相肚子里能沉船，我的肚子连个醋坛子都放不下。
我是吃着哪门子醋。回到办公室，看到苏小畅正在喝咖啡，我打量了一眼说咖啡不错，和吴老板一个香味的。她笑了说，就凭这鼻子都不会失业，可以戴个脖套去缉DU。
又着了她的道，只恨自己语文没学好，但我也不想吃哑巴亏，我顺嘴来一句，听人家说你是吴老板的小情人？
苏小畅明显地愣了一下，又四周扫了一眼，看看没什么人才咄咄逼人地说，是啊，我就是老板的小情人啊，没错。
其实我和她斗嘴时多数都是没有听众的。我看着她那漂亮的脸蛋默默嘟囔了一句有钱就是好。
苏小畅说，要嘛有本事去赚，要嘛是个真男人。她说话时扬着脸，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赚钱？无商不奸，我这么善良的人只能打工。我要不是真男人，你捅那些娄子都够你失业一千次了。嗯，我是按三年算的。
那天晚上，我翻出被子正要睡觉，苏小畅给我打了电话来，她问我能不能出来陪她坐会。听那声音绝不是嘴硬的时候，我感觉她哭了。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她是不是和吴老板闹翻了，难道她想上位被拒绝了？还是她想要笔分手费被轰了出来？
哎，管不了那么多，她哭了，我跟着难受。她说她终于解脱了，十年，原来都是TMD零。
十年？我掐指一算，这绝不是吴老板吧，吴老板再好色，也不能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儿下手吧。看来苏小畅的情感有点乱。
她说她出国留学，最后还是自己回来了，只能放弃了。我接不上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根本对不上茬。
苏小畅突然拽着我的胳膊说，七哥，是不是全是谎言，连回国都不肯，还谈什么肯为我放弃一切？
我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虽说隔着衣服，我还是感受到她的肩很纤滑。我断定她男友抛弃了她，当时好想变成金钢葫芦娃去揍那小子一顿，可我发现自己如此渺小，还不如个葫芦。
她哭得伤心，她说她没人管了。
苏小畅，你不会流落街头的，还有我呢。我只是想想，没敢说。
后来，我说送她回家，她说不用，她是开车出来的，还先把我送到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开私家车，是一台宝马X5。我突然觉得我的关心似乎有些多余。
第二天，苏小畅和往常一样，尤其是她和我对视的时候，整个宇宙的微笑都在她脸上。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她的嘴不在毒，说话口气柔顺了许多。
她突然问我相信海誓山盟吗？
我瞅了她一眼说，幼稚，这句话大海老爷爷早听腻了，估计他翻着小帐本都气糊涂了吧。
有一天，吴老板在开会的过程中咳出了血，我们才知道他得了肝癌，还是晚期。在医院时安顿好就剩我留下来陪着她，我想通了，我就是个电灯泡，也要照到终点。
午夜，她在病房里面照顾着，也没什么需要搭把手的，我独自坐在走廊的地上，本来过道有俩长椅子，早让人霸占了。空气中有股怪怪的味儿，不仅仅是消毒水，可能是细菌馊了吧。
苏小畅喊我，说她的老情人醒了，让我进去。
我噌的一下跳起来跑进去。吴老板让苏小畅出去，我想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和我交待，非亲非故的，我就一员工而已，心里打起鼓来。
吴老板说他就苏小畅这一个女儿，还没等他往下说，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我需要静静。
原来吴老板有个妻子姓苏，后来离婚了，孩子随了她姓，初中的时候她带着小畅出国，整整呆了十年小畅才回来。他看得出来小畅喜欢我，他也一直在观察我，我这个人吧，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为人忠厚，善良，本份，重点是不管在公司还是在外面我都极力维护小畅。如果将来我们能在一起，他心里踏实。
原本他想着小畅她妈能从国外回来，还能照顾一下，可前些天她妈告诉小畅，她找了个美国老头，不打算回国。
我一直不停地捊着思路，这三年，我啥也没发现？看来我这智商也就这级别了，小畅她爸说了我忠厚善良，压根就没提我聪明。
我和吴老板的对话谁也没告诉苏小畅，那段日子，我一直陪着她，直到尘埃落定。
苏小畅成了公司的总经理，我还是企划部部长。我抱着资料找她汇报，她看都没看直接签了字。我说你总要审阅一下吧，吴总都......我知道我说错话了，连忙打住。
苏小畅随手翻了两页，然后淡淡地笑笑，她说现在不一样了。
我说快点给我配个副部长吧。苏小畅板着脸说等招到合适的老头的。
我是惹不起她，扭头就走，临出门时没忍住回了头，我说，你不打算再去试试联系一下那个在国外的男朋友？
苏小畅站了起来看着我，她说，我说的话你都信？
我突然意识到苏小畅的嘴有毒，正是我寻了多年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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