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昨日的旋律在跳动
有时候,某些名声大振的书籍,也许听多了溢美之词,当真正去读时,反而觉得言过其词,会令人失望。然而,有时候,会在各种缘分之下,不经意间读到一些好书。于是,看到一扇新的大门被打开,这种快感会一直持续下去。
马世芳《昨日书》差一点与马世芳的《昨日书》错过。在此之前,其实并不了解作者。大概因为目录中有关于版型、字体、铜版纸等字眼,就那么几秒钟匆匆翻阅之后,便将它放到了我的办公桌上。然而,竟然一直让它静置了将近半年。某一天意识到该还了,可拿到还书台前,再次翻开目录,又一次让我把它留下了。
读完后,每每想起,都会觉得这是我和书之间的缘分在牵扯着。
不得不说,马世芳的文字,很容易挑起人的回忆。在这样的回忆中,忍不住地读下去,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不知不觉,哦,原来都读完一大半了。
马世芳,何许人也?台湾音乐作家,News98电台节目主持人、五四三音乐站站长,第50届金钟奖得主。《昨日书》是马世芳关于音乐和阅读的思考。他回首自己走上DJ的岁月,从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去讲述诸多台湾经典民谣作品的诞生过程,我们所熟悉的音乐人,罗大佑、李宗盛、鲍勃·迪伦、约翰·列侬……仿佛从书本中走出来,耳边响起那些熟悉的旋律。
身为大陆80末出生的音乐盲,在阅读海峡对岸70后关于台湾民谣、流行音乐的文字,居然能够引发我诸多对于童年的回忆,阅读期间,多次上网搜索其介绍的那些经典民谣,听着那些旋律,他的文字又有不一样的味道。
音乐大概是最没有国界的,它可以跨越语言、文化,跨越时间长河,激发人们同样的情感。作为外行人,对于音乐的感知,一直停留在最表层,对我而言,也许一首好歌更多的是歌词动人以及旋律上口。然而,每一首歌曲诞生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在传唱一首歌的时候,有多少人会想要去探究一番音乐人所赋予作品的精神和理念。
书中谈到李泰祥关于《告别》和《不要告别》两首歌的曲折故事,写出了一位创作者孜孜不倦追求完美的创作历程。最初原没有《告别》,只有由三毛作词的《不要告别》,虽然多位歌手演唱过,然而始终无人能演唱出李泰祥心中满意的版本。于是多年后,他希望重新编排演绎这首歌,然而却因版权纠纷而失去了这首歌的著作权。沮丧之下,他只能另辟蹊径,找人重新填词,改编为一首新歌。机缘之下,催生了一首新歌,李泰祥为之取名《告别》,实则也是暗示着他向《不要告别》告别。对此,李泰祥说,"遗憾,是最重的,比幸福还无法忘怀,与完美总差那么一点。"有灵魂的音乐,莫过于此。
优酷上有马世芳做的一档文化节目《听说》,就是他对台湾民谣歌曲的解说,《昨日书》正是他在常年的DJ生涯中文字的结晶,也许听一听他的声音,再来读《昨日书》,会有更深的感受
马世芳回忆那些他当上DJ的文字,以及小时候他在播音室里的那些事,这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听广播的日子。马世芳说,“广播惯于寂寞……依赖广播的人,多半也是惯于寂寞的。”记得高中时候,全封闭式住校,那些上课、考试、背书……无限循环的日子离,还真是寂寞得很。晚上和同学一起听广播是最开心的娱乐方式,那个时候喜欢听一档猜歌名的节目,观众打电话过去,DJ播放一首歌的旋律,如若能够连续猜对,是可以拿到一些物质奖励的。印象中,DJ播放的大多是传唱颇多的经典歌曲。可有时候,旋律非常熟悉,偏偏就是想不起来歌名,恼人得很。听得多了,自己后来便试图去拨打节目热线,可惜从未接通过。还有每次放月假回家的那几天,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总觉得身边人都没法了解自己,爱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人听收音机,最爱的还是那些时常播放流行音乐的频道,总是觉得那些歌曲能够唱出自己的心声。瞧,正中了马世芳“那些惯于寂寞的人”一语。
也确实,我也一向就是惯于寂寞的人。一直到现在,总是不习惯人多的场合,爱独处,爱静坐。一个人的时候,看书、看剧、听音乐,是最自我的时刻。因为寂寞,才能遇到好书,才能听到美妙的音乐。
书中第三辑“蓦然回首”有些像作者的碎碎念,篇章大多极短,多写于而立之年,然而读来却有一种“老气横秋”之感。比如他感叹现在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他吐槽香烟的气味,他怀念时代的气味,等等,都让我感觉怎么这么像耄耋老人的口气呢?也难怪台湾文化人詹宏志说,“马世芳仿佛是一个老灵魂装错了青春的身体。”
这样的人也肯定是怀旧的。读他那一篇《归乡,离乡》就知道了,他所谓的“乡”,其实就是从他家到外公家——和平东路到和平西路,十分钟路程的距离而已,可他细腻的情感,竟写出了浓浓的乡愁味。那十分钟的路程中,窗外一点一点闪去的熟悉街景,在他的记忆里刻下烙印。打开外公家阿利婆做的便当,是他和弟弟两人一天中最期待的高潮。因《银河铁道九九九》而萌芽的流浪之梦,使其心中藏着一列搭载梦想的列车。外公家老屋窗口的那门旗,也承载着他儿时岁月的痕迹。
过往的时光在他的笔下泛着傍晚时分落日余晖所散发的光芒,美好得让人想紧紧抓住这一刻,然而“夕阳无限好”,黄昏终究要降临。他的文字,透着对昨日时光的怀念,更有着对未来的期许。令人如此眷念的原因还在于作者文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的温暖和关怀。
书中多次提到他到日本听演唱会的经历,而关乎演唱会现场、演唱者的唱功等等,并未进行过多专业的评析,更多谈论的是观看演唱会的见闻。他提到了好几位在日本演唱会现场的乐迷,他们的举动是真心爱着音乐,然而却不是我们日常所听闻到的那种疯狂粉丝。他们有备而来,而在观看演出的过程中,一举一动都为着他人着想。所以马世芳说,“我喜欢去日本看演唱会,不只因为地利之便,不只因为日本人的‘龟毛’总能保障演出声光细节在一定的水准——我还喜欢看他们的观众。你在纽约、伦敦、巴黎、悉尼,都有机会看到同等厉害的演出,却未必能遇到这样的乐迷。”
在喧嚣的演唱会现场,能以这样的视角去观察生活,实在令人动容。尊重音乐,尊重歌手,尊重观众,尊重一切劳动的付出,这才是最好的生活态度。正如他评价歌手约翰·列侬,“我们无需为他搞砸了的事情寻找托词,人毕竟不可能活成一句口号、一个符号……想到这一层,我们才可以继续爱他——连同他的失败、他的不完整,还有他搞砸的一切。”如果我们大多数人能够认知到这一点,对待生活多一些包容和满足,这个世界是不是会更好?
最后必须要提的是,作者书中多次提到和他一起去日本听演唱会的母亲,是1970年代台湾校园民歌的重要推手、资深广播人陶晓清。2015年,马世芳便是从母亲陶晓清手中接过金钟奖的奖杯,他在致辞中说,“如你進了廣播這一行,而擁有一位名叫陶曉清的母親,表示你在這個圈子裡完全沒有打混的餘地。”
马世芳的父亲是台湾作家亮轩(本名马国光),了解到这里,才想起其实早在今年年初,我便读过其父亮轩的回忆录《飘零一家》。所以说,阅读是一根无形的纽带。你以为你曾经读过已经忘记的书籍,可能在遇见另一本书时,才会调动起记忆。亮轩的回忆录中,也许是那个时代背景的影响,基调沉重而忧愁。有机会该继续读一读亮轩的其他文字,窥探一下父子俩在写作上是否也有些传承。
2016年12月30日晚初稿,2017年1月17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