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画作来自表弟
前天，在表弟的一组人物画作中发现了这幅小画，心里一颤，决定写点什么了。
是啊！这是我们的姥姥，她有三个女儿，六个外孙，两个外孙女。而她，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
和我同岁的表弟画的没错，在我们的记忆里，姥姥似乎留给我们最多的印象，就是盘腿坐在火盆前烤火。
而我写姥姥的一点文字，多来自于妈妈在平日里不经意的流露吧。
姥姥姓张，叫什么名字妈好像是说过，但是我忘记了。虽然也可以回家问问妈再填写在这里，可是，我想:这世界上除了几个至亲会偶尔回忆她一下，还有谁会记得一个去世多年又默默无闻的乡下老人呢？
写到这里就似乎生出一些悲凉来，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来过？又永远的走过历史而没有留下名字呢？
就如同我的姥姥，她平凡到连名字都不被第三代人记起!妈说，你姥姥啊，这辈子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幸好，还有一个会画画的外孙来画她，也幸好还有一个爱写字的外孙来写她。但是，若我和表弟都不出名。姥姥一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在若干年后，或许我们也会和姥姥一样，不会有人记起吧？所以，我们要用某种形式来证明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吗？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或许只有我那画画的表弟吧！
说回姥姥吧，她其实是我姥爷的续弦。据妈说，姥爷前妻留下的女儿我叫大姨的，也就比我姥姥小几岁。
所以，在我的最初印象里，姥姥和大姨一直是都老太太。
我很小的时候去大姨家，心里还想过: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是姨呢？不是应该和姥姥的妹妹一样叫姨姥吗？
大姨应该叫姥姥小妈的，虽然没差几岁。妈说，在我们温饱都很难解决的那几年里，早早就嫁出去的大姨还是给予家里以物质支持的。可见，姥姥还是处理好了和“先方孩子”的关系!
姥姥小我姥爷应该有十多岁吧。我不知道他们当初的故事，估计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
我姥爷那时候就应该是有了大族长的风范了吧？要不就是风流倜傥的有志青年。从我妈那里得到的信息是，我姥姥一定是很愿意嫁给比他大十几岁的我姥爷的。
果然，我姥姥是有眼光的。她嫁的男人是响当当的人物——大家族的当家人:人称“四老爷”。
我小时候，常听有人还叫我姥姥为“四奶奶”。虽然，那时候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四奶奶”了。
妈说，你姥姥没有因为你姥爷的关系就有什么特殊，反而，要比家族里其他的妯娌或者平辈的人做的更好。
妈说，你太姥爷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爷”呢!是要吃“小灶”的。每周由几个儿媳妇轮流排班给做指定的食谱，若是不合口味，就掀翻餐桌，重做!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吃豆芽要掐头去尾只留中间的白儿，而且必须炒熟后还晶莹剔透!
这对于年纪轻轻就嫁过来的姥姥来说，应该是不小的考验。妈说，你姥姥私下里偷偷流过泪的!
而妈说的最多的是姥姥的善良和无私。妈说，你姥爷大当家的关系，家里过个年节的采买物资要先拿到她房里的。可是姥姥从来没有私心留下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要先给各个小户分过了，才捡剩下的。
就是到后来，大家族马上就解体的时候，姥姥也没有私留一个铜钱，即使那时候经她手的或许还有不少金银细软。
她和我姥爷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后来，我妈说过，我姥姥不“能事儿”。我想，大概是我姥爷太过光环，而掩盖了姥姥的发挥吧？
姥姥是裹了足的小脚，走路摇摆着，走不快。而且脾气很好，从来不和我们发火。
我很小的时候，总爱去姥姥那屋溜达，其实，无非是为了姥姥偷给我的一枚糖或一块方饼干。
我记得很清楚，在姥姥的脚底炕墙上，挂着个旧了的布包。那里常年都有姨妈啊，她娘家侄啊或者我不知道的亲属孝敬她的吃食。姥姥舍不得吃，总是要留着偷偷给我。可能，我是她六个外孙里最瘦小的一个吧！所以得了特别的偏爱。
后来我妹妹抱怨说，你得了所有亲人的偏爱，怎么还没长高呢？我就说，随咱姥姥呗！咱姥姥就个矮。
我姥姥有个毛病就是有一只手总是不停的抖。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不只一次的去握住她的手。别说，你握住她手的时候，她的手就不抖了，你撒开后，又不自觉的抖起来。
多年以后，我问过我妈。妈说，那是突然受到惊吓后留下的后遗症。
妈说，有一年，实行土改了，这个几十口人的大家族要分家了。按照逐层下分的原则，你姥爷这一辈老哥三个，要先分成三份。可是，你有个表舅以自己有能力，对家族贡献大为借口，要求你姥爷把他也算在你姥爷那一辈，把家分成四份。
这当然是不合理的，其他人谁会没有意见呢？可都畏惧他的飞扬跋扈敢怒不敢言。
但是，我姥爷是大当家的啊！是这个家族的掌舵人啊！他说，不行!
于是，这个不懂事的表舅大怒，抡起棒子打了我姥爷。
就是那场景，我姥姥受到了惊吓，她是担心加焦急又无能为力。于是，就落下了手抖的毛病，一直不好。
我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姥姥已经去世了，可是，我还是气愤的不行。我说，要去找那个表舅讨个说法。
妈说，哎！不用去了，他晚年很是凄惨，儿女也不省心，可能是得到应有的报应了吧！
所以，人在做事的时候，最好多一层思虑，别那么自私和无理吧？免得因果!
我和姥姥，最多的接触，就是冬天在她的火盆旁边了。姥姥怕冷，火盆是她不可少的东西。我好像觉得一天的时间，姥姥都是盘腿坐在火盆边的。她的那个火盆是黄泥做的，我不知道用多少年了。反正那火盆的外面已经被手摩擦的光亮如釉了。真的，那可是泥的啊！
火盆是好东西，我也喜欢靠火盆边呆着，不但给你温暖，还能给你带来零食呢! 我常常会在外面找一点玉米粒或黄豆粒，拿来让姥姥放在火盆里蹦熟了吃。也会把土豆或者冻豆包拿来埋在火盆里煨熟。若是春节近了，天更冷的时候，姥姥也会拒绝说，别烤冻豆包了，那东西太费火，到下午火盆里就只剩下灰了。
我就悻悻地离开，去找别的乐子玩了。这时，姥姥也会唠叨我说，你也不写写字，别整天玩，要不要出息啊！
而最多时候，是在放学后，我不写作业就开玩。我姥姥估计我爸快下班了就喊我:你快写作业吧，等你爸爸回来看你一笔没动，又该打你了！
我有办法对付，看我爸身影进院了，才跑到书桌前拿一本书挡在脸上，问我就说，在读课文啊。有一天，我结结实实挨了一回毒打，因为我一着急，反拿了一本数学书，还说在背课文!
每次我爸打我，都是姥姥颠着三寸的小脚急三火四的赶来护着我。若是我爸还打我，姥姥就故作生气的训斥我爸。我也就免于皮肉之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总是犯错，我爸也总揍我，我姥姥就一次次的救我。
我那时候，觉得姥姥像一只老母鸡，无时不刻的保护着我。所以，我自己就有恃无恐的放肆。
等到姥姥去世后，我挨揍的时候，就没人再搭救我了！我妈妈可不袒护我，有时候还鼓励我爸说，该打，再给他两巴掌!
我就不只一次的想:我可能不是爸妈亲生的!只有姥姥是亲姥姥啊！
可是，现在回忆姥姥，无论多么温情，似乎面孔也不是很清晰，反而越想，越发模糊起来!
我还记得姥爷去世的那一天，我看到姥姥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院子里办丧事的一群人和躺在棺材里的姥爷，姥姥流泪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姥姥流泪，默默地。
我爬上炕，依偎在姥姥身边，给她擦眼泪。她搂着我，喃喃自语着。那时，我似乎还不知道姥爷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也不太明白姥姥的难过有多深。
只是不到半年，原本身体还好的姥姥也去世了。要知道，他们差着十多岁呢!
妈说，姥姥是太想姥爷了，就跟着去了!
多年以后，我似乎才理解那个年代人的情感——是深爱在骨髓里的!
后来，每每我们这些外孙去姥姥的坟头烧纸磕头的时候。我姨夫都会感慨的说，你姥姥这一生因为没有给你姥爷留下一个男丁而遗憾。现在看来，你们这些外孙可以给她弥补了!
是的，我可以肯定的说，姥姥，我们都不会忘记您。
虽然，这些年的春节不去您的坟头祭拜了，但是，在城市的十字路口。您一定听着我们的呼唤来接收纸钱啊！
姥姥，如果您愿意，可以来我的梦里，听您最偏爱的外孙再温柔的叫您一声:小姥!
是的，我们都叫您:小姥!
小姥! 小姥!
您听到了吗？
姥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