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杀羊
养殖场的西头住着个大叔,姓刘,单名淳。后来因为手艺好在圈儿里有个称号叫快刀刘。
这十里八村谁家有个需要他的手艺的活儿,都来请他出马,他微露一小手便解决了其他人都解决不了的事儿,因此他是极被推崇的。
但也不尽然,他的老婆子每次见他收拾刀、钻子去上活儿都骂骂咧咧,说他这个老家伙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报应了儿子变得傻愣愣的。
他起初也避着老婆子,等她下地或午睡时才去,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找他,对老婆子的骂声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一般他上活儿都是正午时分,夏天最好是太阳最毒时热得人四脖子汗流那会儿,秋天也得温暖舒适,绝不在清晨或傍晚时上活儿。
他上活儿带的工具不似一般人总背着个箱子,里面装得满满的,却都不怎么用的上。他就简单的一把长的尖刀,一把稍短点的刀,还有一把棱锥结构,尖细锋利的钻子。
这三把工具的刃都打磨得恰到好处,不钝也不过分锋利。近看刃背上是黑乎乎的一片,知道不是锈但不知道是其他什么东西,把它搁在阳光里,头朝后缩,远远看着隐约有一阵寒光。
这天,家门口养殖场场主老孙的儿子孙刚找上门来,请他去上活儿。
还不是小活儿,六头壮壮的,人家订的是用来串羊肉串的肥瘦相间的肚肉和几十斤的肋排。一大早养殖场的屠宰师傅便磨刀嚯嚯了,可刚一近前,就被它们围住了猛顶,师傅摔了个狗啃草。
绑好了宰吧,可它的怨恨的眼神及瘆人的低咩声都吓得屠宰师傅直冒冷汗。老孙急得直说加钱他也没敢近前,一个劲儿往后退,最后索性就跑了。
老孙大骂废物,快去请快刀刘!
两家离得很近,孙刚围着快刀刘出了门几步赶到。快刀刘刚一进门,老孙就迎了上来,嘘寒问暖了几句。快刀刘虚应了几句,把工具袋扔到了柴火垛上,直接撩帘进屋,院子里的爷俩儿很是诧异。
待他们进了屋,快刀刘正稳坐在中厅的上座,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吹着杯中升腾的热气呢。细一看那杯子正是老孙平时喝茶所用,最宝贝的官窑瓷杯。
“诶,老刘啊,你可小心点儿我的杯!那可是官窑的啊!”老孙自打进屋看见那只杯子,眼神就一直没离开过它,快刀刘稍微端起放下,老孙心里就一阵担忧。
“孙场主,我能不能跟您借一件东西呢?”快刀刘虚晃着脑袋,喝了口茶缓言道。
“嗨!这街里街坊的,说什么借呀,这屋里有什么看上的,尽管拿去。”老孙心想这是要干嘛,来回转悠着眼珠,满脸堆笑道。
“不要别的,我借您这一只瓷杯!”
“诶,不不不,这瓷杯是我的宝贝,别的都行,这瓷杯可不行!”老孙连忙摆手道。
说罢,快刀刘哈哈大笑。爷俩儿都愣在原地,再想说些什么时,快刀刘放下杯子,直接撩帘出去了。爷俩儿又紧忙跟着出去,一撩帘一股子热浪,像天上下火一般,又刺眼又有灼烧感。用快刀刘的说法是时辰到了,拿了他的工具袋,来到了圈门口。
“咩……咩……”六只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不似早上的压低声音的挑衅示威般的叫声,也没有了怨恨的眼神。
好像它们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样,该到了为满足人类口欲而光荣牺牲的时候,或作为肉类的承载者它们的天生宿命,或简单来说就是对比羊群里的病羊、老羊,命运所做的最好的安排。
快刀刘几步来到近前,由圈中拽住一只羊,一脚踢翻在地。它也好似配合般躺着不动,角抵着地,耳朵全内翻着,二目垂泪,引颈受戮。
他先从包里取出一根又长又宽的黑带子,把它的眼睛缠了好几圈,应是不忍见它痛苦的神情。然后取出那把短刀,“呲儿……呲儿”几下,小刀似飞一样划破了羊腿打弯处的腿筋,羊咩咩得惨叫着,想站起来或者跑那是难比登天了。
老孙爷俩儿有些不忍,撩帘进屋喝茶了。接着,快刀刘拿出那把锋利的长刀,搁在羊的脖颈处。双手紧攥,气力升浮,呲嚓的两声,大动脉划开,血似喷泉般喷涌而出,不是快刀刘躲得快准得呲一脸。
血一点点涌出来,没一会儿羊不再折腾也没有一点儿动静了,死了。随后他拿出钻子扎进了胸膛,直穿脊背。然后用短刀顺扎的眼儿入,划破一点,换长刀,开膛破肚,取大小脏器,心肝脾肺肾等。
其他五只羊同样如此,至于剩下的切肋排、割肉取肉工作都交给厂里的师傅了。已然黄昏,老孙留快刀刘在家吃饭,顺便叙旧,他完全不给面子,拿了酬金和几斤鲜羊肝就走了。
回到家,又听老婆子叨叨一通自己,他有些许无奈。不过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傻儿子都能自己吃饭了,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有人找上活儿就去上活儿,没人找就去乡里打打杂工,毕竟儿子什么也干不了,老伴儿也吃着药,家里可以说离了他根本就活不下去。
说起快刀刘为什么要干起这一行来呢?为啥干这些杀生害命,有损阴德的事情呢?这些事情现在看来还是比较有意思的。
快刀刘年轻时是村里看畜生棚子的,专管牛棚、羊棚、猪圈等等。有几年特殊时期,有学生来下乡,也有做学问的来这儿劳改,有的头号分子就关在牛棚、羊棚里。
到了冬天,他们一个个穿着又脏又破的棉袄,一双破布棉鞋,有时还都露脚趾头。吃的是麸糠,喝冽嘴的冰水,时常下场大雪就冻死几个人,都是常有的事。
快刀刘不忍心看他们挨饿受冻,私下里偷偷杀了一只羊给他们炖了羊肉而且熬了汤。后来让人举报,被批为头号分子的走狗和人民叛徒。终日戴大帽子游街示众,家里的儿子也因为发了高烧且没有父亲给奔饭,烧成了傻子。
在一次谈话中,快刀刘终破口大骂道:“我只不过是杀了一只羊,而你们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当时罪名加重,削销户籍,赶出了村子。
所以这些年快刀刘一直带着老婆儿子四处漂泊,没有固定住所,只不过老了才定居在这个村子。
而他也没有别的手艺可以糊口,只是当初杀了一只羊。此后便觉得比别人杀得要干脆利落,而且越来越得心应手。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