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狮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西乡村南赵家老宅子的房后山屋檐瓦口正下方,长年累月地蹲着一个没了下嘴唇满身油迹的石头狮子,说也奇怪,这石头狮子身上的油迹,经过不知多少年的雨水冲刷,总是哪个样子。
听村里面上了岁数的老人们说,古时候苏大头起事的时候,砖头瓦块都成了精,从四面八方奔来声援苏大头,这头石头狮子急急忙忙赶来,路过咱们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传来苏大头被拿的消息,就沦落咱们这儿了。至于怎么弄的没了下嘴唇,弄的满身油迹这还要从生产队的时候说起。
那个时候,西乡有个油坊,是生产队的集体资产,由老宋头和老李共同看管。
这一天,老宋头习惯性地搬开油缸盖,向里面望了望,又是黑洞洞的,连一滴油都没有,拍了拍光秃秃的亮脑门,嘴里不停地磨叨着,“唏,这就怪了,一连七八天了,刚榨的一缸油,昨天还满满的,咋说没就没了呢,真是出了奇了?还能长翅膀儿飞了不成?”
“咋地啦,这几天和你值班,净听你叨咕啦,磨叨个啥呀”,和老宋头值夜班的老李不耐烦了。
“老李啊,不是我说,咱们这个油坊肯定进贼了,咋天天少缸子油啊。”
“是嘛,哪儿少了?别大惊小怪啦。这么大缸油,偷也不好偷呀,是不是你眼花了?”
“我这么大岁数了,还哄你不成?你自己看看!”老宋头有点急了。
老李顺着老宋头手指的地方,往缸里一看,果然什么也没有。
“天天就咱俩儿值班,眼都没眨过,别说是一缸油,就是个蚊子也飞不走呀。这么大缸油没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真是奇了怪了!”老李也开始叨叨起来。
“是呢。这可咋办呀?”
“咋办,能咋办。我看谁这么大胆儿,敢偷公家的油?这样,今天晚上,干脆咱俩不睡觉了,你藏在屋里头,我躲在街门后头,盯紧点,看看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咱就用枪打谁,看他还有没有这个胆儿。”
“好,就这么办。”
……
入夜时分,月亮越过了那棵老榆树的树头。明晃晃的月光好像从天上倾下来的一条白练似的,照的油坊内外亮堂堂的,连地上爬过的蟋蟀头上的触角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再加上“吱吱”的叫声,显得寂静极了。老宋头和老李分头蹲守好了,约好了不错眼珠地盯着门口和油坊内的八个大油缸。
突然“吱扭”一声,街门开了一个缝儿,立时一道白光齐刷刷地透在院子里的地面上,气氛有点瘆人。
这老哥俩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扑通扑通直跳。
“还真有不怕死的,这回叫他有来无回!”从前当过民兵连长、上过战场、打过鬼子的老李壮了壮胆子,心想总不让老宋头小看了自己。
眼看着门缝儿一点一点拉开,伸进来一个斗大的脑袋。
“啊呀,我的妈呀?这是个啥东西啊?”老哥俩儿惊得说不出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家伙晃动着大脑袋,大摇大摆地向油坊爬,很轻车熟路的样子,几步就爬到了门口,只一顶,“吱扭”一声门就开了,躲在坊里的老宋头离那家伙直线距离还不足两丈,看的那叫一个真切,这回简直有点害怕了,两腿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可也不敢弄出半点声响,甭提那个难受劲了,就差直接晕那儿了。
“好家伙,块头真大,像藏獒一样威猛,满身的金黄毛发,尖尖利利的牙,眼睛铜铃大小,活一个乡亲们正月十五耍的大狮子。但西乡是平原,这几年连个黄鼠狼儿都不来的地方,哪来的这玩意?莫不是老眼昏花了,还是有人故弄玄虚?”老宋头差点叫出声来。
“嗤嗤啦啦”,盖的严丝合缝的水泥盖子,少说也得二三十斤重,七八公分厚,在老宋头一寻思一愣神的功夫,竞硬生生地被这家伙轻易地用头顶开了,开的口子刚好伸进它那个大脑袋。
“嗞溜嗞溜”,这家伙肯定是饿了,一猛子扎了进去,不带抬头的,一口气就下去了大半缸油,眼看就到底儿了。在这当头,也可能是老宋头抖出了点声,这家伙突然警惕地停了下来。这家伙像玩魔术似的,不知咋的就把一个三四百斤重的油缸顶在了脑袋上,顶着就向街门外跑。还没等老哥俩儿回过神来,这家伙就已经冲出了门外,顺着村里的小街一路向北狂奔。
“快拿枪打啊,跑啦!跑啦!”老宋头满脸是汗,扯着嗓子直喊。
眼看这家伙就要拐过赵家的老宅子了,“呯”的一声,只见这家伙一屁股就蹲在那儿一动不动了,“咣啷咣啷”,顶在脑袋上的油缸摔在一边,裂成了八瓣。
这时,老宋头和老李一前一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定睛一看,啥也没有,就蹲着一只石头狮子,没有了下嘴唇,浑身上下油脂斑斑,边上是摔碎了的油缸。原来,老李的那一枪正打在那家伙的下嘴唇上,这家伙最后还被油浇了个遍,顺着头顶不停地往下流。
从那时起,这个偷油的石头狮子再也没有挪动过半步,就一直蹲在赵家老宅子的后面,陪着乡亲们迎来了一轮又一轮东升的太阳,送走了一抹又一抹西下的夕阳……
2018.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