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八十一)玉痕
虽然情报网仍然受我管辖,但我已经不是少主,不能因为私事占用情报资源,所以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之后,就自去刑堂领了罚。越权罪,罚了八十鞭。一开始还好,就是打到二十六鞭的时候,行刑的人发现我在数鞭数,吓得不敢再打,开始解我手腕上的绳子。
“我是怕你们偷工减料,我既然是自请受罚,就不会记仇的。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处罚权,没什么的。”我看他仍在犹疑,挥手道,“算了,换个不认识我的人来行刑吧。”
于是行刑官出去换了岗,换了个新来的,把剩下的五十四鞭打完。我趁这个间隙跟边上要了块帕子,叠成条咬住,免得太疼了不小心咬到舌头。又示意重新帮我捆上。
风家行刑用的是盐水鞭,不容易感染,但是特别疼。鞭子是打在后背上,四十几鞭的时候我就已经数不下去了,每一下都好像要把魂魄抽出来。虽然不像水牢和滴水刑那样折磨人,但是身体上的疼也是实打实的。还好咬着帕子,不然要是疼得叫出声来也太丢脸了。
打到六七十鞭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住手”,手上的绳索也松开了。血翻涌进了肺里,呼吸都疼,我把衔着的帕子取下来,扶着木架慢慢匀了呼吸。能叫停行刑的也只有哥哥了,大概是先前的行刑官一出门就溜去向他禀报了。
“哥,我没事。是我自己要求的,不能坏了风家的规矩。”
他沉默一会儿,转头道:“还剩多少鞭?”
行刑的人很懂事,赶紧说:“打、打完了。”
我自己数着的,至少还有十几鞭。
哥哥看我一眼,我低下头去不说话。他回身把我背起来。刑堂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曦儿本来在院子里研究我留下的残局,见了这副情状,也不敢问,取了金疮药跟进来,看出气氛不对,放下药就掩门出去了。
我和哥哥相对无言,半晌才道:“哥,我真没事儿。”
他不说话,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哥!”我也说不上是心虚还是委屈。他停下脚步,无奈道:“你这又是何苦。”他回我身旁坐下:“坐好,我替你搽药。”
“嘶——疼。”
“现在知道疼,挨鞭子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
“挨鞭子的时候喊疼多丢脸啊。”
“现在不丢脸?”
“又没有别人听见。”
“你就只想着这些。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我怎么去向三伯交代,就是我爹也饶不了我。”
“刑堂的人哪敢下重手,都是皮外伤。”
“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的。”
“我本来就已经不再是宗主了,又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耽搁了灭秦的进度,怎么能再破坏风家的规矩?”
“风家就是你,你就是风家,永远不要计较这些。你一直都是风家的领路人。”
“就是因为我在风家过得太好了……所以我特别心虚。风家给我的比我给风家的要多。我还……我还杀了阿姻,我根本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算是一命还一命都可以。”
“君莹,你听着,就算你不做少主了,你也仍然是我妹妹,是风家长君的妹妹。你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我们没有办法去证明如果采用了二伯的法子会怎么样,但你用十年的时间就达到了现在的一切。所以你是对的,你只是为风家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
“可我甚至不是宗室。”
“大伯当初也只是说立璇玑夫人的女儿为宗主,并没有说必须是宗室。三伯生前也交代,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你是三伯和璇玑夫人唯一的继承人,所有的宗室加在一块,也比不上你们三个人的功绩。”
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回应,只有抱住他,伏在他的肩头:“谢谢你们,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他轻拍着我的肩膀。门外传来敲门声。我起身道:“进来。”
流枫进来拜见过我和哥哥,又看我一眼。
“查到了什么就直说吧。”
“回禀少主,回禀长君,根据二十七年琅琊郡对于黄家仆婢的登记情况,那名女子确实进出了琅琊郡,并且两次都登记在黄天琼名下。”
“你不惜受罚就是为了查这些吗?”
“哥,这不是小事,关系到君房身边有没有人在害他。”
流枫自觉地退下了。我把整件事情向哥哥和盘托出,哥哥听后连连蹙眉:“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对母子?”
“毕竟是君房的孩子,我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还是放回崂山,眼不见为净。”
“也好,那黄天琼那边呢?”
“黄天琼是黄公的孙子,又是君房和孙师兄的朋友,我不适合出手。我打算先派人警告,他要是识相,留在中原也就罢了。若是还要回瀛洲,将来必定生乱,不如先下手为强。”
“徐芾那个性子,你就不怕他将来知道?”
“我也没打算瞒他。风家的手伸不到瀛洲,如果不在中原处理干净,就是把性命交付到别人手上。我宁愿现在和他生分,也好过他将来受害。”
“你在瀛洲的处境的确是太过劣势,一嫁就是那么远,通信也不方便,只有多带几个体己的人,时时照应着。婢女里,青苗和你贴身长大;侍卫里,就以流枫为首。余下的人里再各选二十个。”
“瀛洲太远,跟中原风俗又不通,跟我一起去的人免不了要远离亲友,青苗是家生子,又跟了我一场,我打算给她许一门体面些的婚事;流枫虽是买来的,但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把他当成下人,他留在中原会更有前途。至于其他人,要是有合适的就帮忙留意着,我照顾自己已经有些勉强,何况还要带上胡亥。”
“十八世子?难怪他这次伴驾随行,原来是你的主意。”
“我离宫以前,答应过他,有朝一日,会带他一起走。他在咸阳宫孑然一身,倒不如跟我作个伴,更何况,他也是阿姻的弟弟。我欠二伯一家太多了,就算全补给胡亥也未必能够补完。”
“这样也好。”
“说起来,我和君房都是阴阳家弟子,应该去阴阳家再拜会一遍。可惜黄公和子房兄还在闭关,无缘拜会了。”
“你和君房如今是阴阳家双璧,又分别主理过风家和墨家,也算是稍稍弥补了出身的遗憾。”
“平民与贵族,若不论血缘,本来就在君王的一念赏罚之间。君房虽是孤儿,我如今也是一样。父亲说过,势均力敌的人未必能够成为助力,只要知我、懂我、真心待我,又能提供荫庇,就已经胜过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