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上一条河流(5)
叶子衿总是将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整,他行事一向不紧不慢,即便是迫不得已要表达情绪也总是十分利落,不会拖泥带水。无意间碰落东西、用生活器时刮花屏幕、吃东西时洒落残渣、进门时被门把手勾住袖子等等之类在他看来十足粗鄙的事是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这样的人总是难免有些强迫倾向,但他的感官十分灵敏,几乎没有矫枉过正的时候。
他是个灵师,准确而言,是老灵师——这个国家为数不多的把灵力转换为附力运用在实际生活中的人。用同样古老的说法,还可以称他们为巫师,不过叶子衿更喜欢自称“灵力专家”——似乎这样更有实感和含金量一些,这些称号都是需要保密的,一旦被披露,危在旦夕。
他最近一如往常待在这个被他称作“铁壳子”的地方——或许这里已经成了遗迹,这儿的构造差不多像一个铁盒子,由永新钢制成——这个时代最坚硬且能永久保持清洁的金属——叶子衿敢肯定这又是经过那个老家伙用附力加持的。不过叶子衿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自五十岁被关在这里以来,他已度过十年春秋,在他所属的精灵里算而立之年。那个老家伙跟他差不多大——反正他们的交情还没到互相告知年龄的地步,或说,差点就到了。他们曾是同窗——白旭,叶子衿曾把他视为自己唯一要好的朋友,尽管那时叶子衿的家人陷入了“那个”的风波中。然而,不得不冷酷地说,友情不适宜承载过多的幻想——或许当叶子衿不同意他所说的“老师怎么会错? 那岂不是误人子弟”时就该意识到的。在又一次因小事爆发争执后,叶子衿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洒满了粘稠的酸奶,那足以令人抓狂的黏液甚至沾到了抽屉里的书上,让人产生它无处不在的错觉——若在以往,白旭亦会利用自己无处不在的人脉阻止这件事;紧接着的,是班内除白旭以外的所有人看待自己的疏远的眼神,那眼神如病毒般蔓延至全校——那种疏远并非出于畏惧,而是出于某种怜悯混杂着嘲弄的情感,在这种情感的催化下,折磨了他三年的窃窃私语开始了,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凝视深渊,深渊必还以凝视”,窃窃私语下,无数黑暗的手蠢蠢欲动,今天的目标是他的试卷,明天是他的人生——他本不该成为灵师的……叶子衿闭上眼,声音隐约又在耳边回荡,十三年,这黑洞伴他左右,成为他驱逐孤独的得力助手,不错,他确实是自投罗网——那样明显的灵力痕迹,谁不会怀疑上他?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碗大的黑色疤痕,那是烙在他心底的罪证——他用附力将火把“吹”了过去,引燃了大片树木,那些人当然也就永远地陷于火海中,化为了灰烬——不得不承认,亲眼看到他们怎样都扑不灭火苗时,那种感受大概同他们嘲笑他时一样愉悦。刚任警察不久的白旭即刻就想到了黑暗中的他,原本他是不会被抓的,只不过有个臃肿的人族拖住了他——细细想来,那人虽然长出了白发和老人斑,但身手老练。后面的事都随着针头的刺入化作了一摊芝麻大小的金星,醒来后他就已经被关进了这里,并被人用他从未见过的药剂取走了翅膀。成为灵师就已是死罪,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安堵如故——显然,不会是因为被遗忘了,不过他大致能猜出跟他的灵力有关。
灵师与常人的不同,主要在于两点,第一是灵力,第二就该是附力了,按传统理论来说,没有专门学习过的人附力是为零的,但那只不过是一种理论罢了,叶子衿恰好是反对这一理论的一派,他认为只要有灵力便可以通过简单且随机的方式触发附力,即附力不可能为零。这样认为的原因正是他自己——他就是偶然触发的,之前从未修习过。当然,若不是考虑到他是灵师界的领军人物之一——当然,这个也是私底下选出的,其他灵师肯定认为他在胡编乱造,毕竟历史是由成功者书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