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美味黑猪肉
自从我有了记忆开始，父母亲每年都饲养黑猪。有时候，饲养一头，就是准备春节前夕宰杀的“年猪”。有时候，如果饲养了二头猪，除了春节用的年猪之外，另一头猪就是准备中秋节佛生日（菩萨生日）时宰杀的。有时候，如果饲养了三头猪则是，除此之外，家里另有其他什么大事喜事了。
春节前夕，每年腊月廿七，廿八，偶尔请不到杀猪师傅，就拖延到廿九，家里一定会杀猪。时间定好了，父母亲就忙前忙后：提前烧了一大锅热开水，热水里还加入早稻草。提前准备“猪脚桶”，猪脚桶为椭圆形木桶，木板墙高度大约三十公分，外用两道篾片箍筋箍紧，用于杀猪时盛热水，褪猪毛的。提前准备了栲栳，簸箕，斗笼（谷篮）之类的各种用具。父母亲总是忙得不亦乐乎。
把猪牢（即猪舍，闽南泉州方言通称“猪牢”。“牢”，闽南方言音读“diáo）门打开，大黑猪的末日也就到来了。杀猪师傅动作麻利，熟练地抓住猪的尾巴，把猪按倒在地，把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套在猪的后脚前脚上，绑绳子的方法叫做“套猪脚摘”（闽南方言）。用绳子把猪的嘴巴也拧紧了，就这样把猪抬到两条木头长椅合并在一起的凳子上。往猪脖子上一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顿时，猪血喷涌而出，喷洒在事先准备好的，装着已经淘过的大米的大提锅里。猪耶耶耶直叫，不一会儿，声音变小了，四肢无力地挣扎着一阵踢，猪就断气了。小的时候，要杀猪时，父母亲都不让看，因为太残忍恐怖，怕小孩子心理承受不了。长大一点，就远远地看，看得更加仔细认真。
杀猪师傅把断了气的猪放在猪脚桶里，连忙把滚汤淋在猪身上，三下五除二，两个师傅动作麻利地使用“猪耙”，来来回回地给猪褪毛。须臾之间，猪毛褪干净了。用干净的冷水清洗一下，又把猪抬到长条凳上，准备开膛破肚了。
到了这时候，父母亲都会要求杀猪的师傅先取出猪肝和猪腰脊椎边的肉“脢子”，有时候也取猪的后腿肉，切了一大块肉，准备煮点心了。取的这块肉，称为“落刀肉”，一般是整头猪里最好吃的部分，或者是杀猪师傅最喜欢吃的那个部分。这餐点心有时候煮面条，有时候煮面线。但是，猪肉做了主角。点心煮好了，猪还没有杀好，因为处理猪下水之类的杂事还挺多的。点心煮好了，大冷天的，就要称热地吃。于是大人小孩一起来。这顿点心，也是春节期间吃得最好的点心。你想，半小时之前，猪还在猪牢里散步，过着悠闲自在的慢生活。半小时后，猪肉就已经吃在嘴里了。这黑猪的肉，闻起来特香，那个香味，只有吃过的人才能体会到。黑猪肉的胶原蛋白质多，吃起来不油不腻。黑猪肉质嫩爽口，吃了一碗又加一碗，直到吃不下为止。这是黑猪肉的原滋原味，除了加入少许的细盐之外，不加任何调味品。一年就等这一餐点心，好吃，最令人难忘。
即使是年夜饭，煮了一大桌菜：有家乡味道的红烧肉，有带鱼，有笋丝，偶尔也有牛筋，海参等美味佳肴。但是，总比不上这餐用黑猪肉做的点心好吃和难得。因为，长大以后，年夜饭吃的东西，每年都能吃上几次。有时，亲朋好友办婚喜宴会，这些美食都能吃得到。黑猪“落刀肉”点心，起码，二十多年没有吃过了，今后，要吃上这么好的黑猪肉点心，看来也没有多大希望了。想到这里，口角不禁流涎。
春节前夕宰杀的黑猪，一般情况下，每年正月上元节过后，就要买猪崽子来饲养了。当年就有专业户贩卖小猪崽的。有个山面顶（地名）人，名字叫做“猪子凤”（男的），因为经常买卖，都成了父亲的朋友了。父亲买来的小猪崽子，几乎全部是从他的手里买的。父亲对于买猪崽子的要求，有二个先决条件：一个是必须是黑猪，白猪则坚决不要。二是，要买整窝小猪里的猪崽大王二王，小小的猪崽一律不要。因为强壮的猪崽，长得快，抗病能力强，能确保其“茁壮成长”。虽然花的本钱大些，算起来也值得。
猪牢，是“一房一厅”的套间。里屋是让猪睡觉的，外屋是让猪吃饭和活动的。猪槽是石头做的，放在外屋。里屋，高度有二米多高，瓦房，确保不漏雨。地板是铺石头的，确保猪尿能及时流出猪牢，使得地板保持干燥。外屋，则是天井，能够确保猪崽晒到太阳。几天就要为猪崽清理一次猪牢，确保干净卫生。猪尿猪屎用作农家肥，用于肥田。 小黑猪崽子买来之后，就放入猪牢里饲养，细心呵护。上元节过后，老家山区的气温还是比较低的。有时，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倒春寒猪牢里湿冷，就给小猪崽加了一“床”厚厚的稻草。晚上，给猪牢加上防风的门。三餐饲养的饲料都要给它加热。爱护小猪崽，首先要为它解决温饱问题。到了开春，春耕时节，田里的高丽菜（包菜），花菜，芥菜尽皆为了春季水稻让出田地。此时的小猪崽食物最为丰盛，除了三餐之外，还有吃不完的零食——各色的菜叶。
菜园里种植的菜，譬如莙荙菜，芥菜，蕹菜，小猪都能够吃上。田里土生土长的野菜，如马齿苋，蒲公英，野生刺苋等，也经常成为猪槽里的猪美食。到了夏天，芋头地瓜成熟了，芋头的叶子，地瓜的叶子也往往成为小猪的时令果蔬。
由于小猪崽都是吃主人剩下的饭菜，外加些米糠菜叶。从来也没有饲养化工食品，长得比较慢，从年初到年底养了一年，不计猪下水的“壳子重”也只有一百二三十斤。
把年猪杀了，猪肉从来不卖。除了自家食用外，亲戚以及与我们家关系亲密的邻居和好友各分一块。留下一部分放在陶坩里腌制成咸肉。腌制的咸肉有特别的香味，可以保存比较长一段时间。用腌制的五花肉切成肉丁，加上香菇，胡萝卜丝，虾米，蚵干，炒湖头（产地名）米粉，那个味道让人欲罢不能，甚至于吃上一次就上瘾。
猪下水也充分利用，猪大肠清洗干净之后，灌入猪血，两头用麻绳绑牢扎紧。先是在大鼎（大锅）里用猪骨头炖汤。灶膛里要起“雷公火”（大火），是因为用松木块作为柴火，松木含有松香，燃烧时火焰很旺，温度很高，大锅里炖的大骨汤才能出味，大骨头里的钙质和其他营养物质才能够全部分解出来。那汤汁特别香，味道特别鲜。汤准备好了，就放入灌猪血的猪大肠，等熟透了，就打捞起来，切成几段，然后浇上热汤。吃了这种美食，据说能够清理肠胃里的杂废之物。童年的时候，母亲总是帮我盛了一碗，有时候我还矫情不喜欢吃，想起来愧对母亲。现在想吃了，哪里寻找。童年不再，童年时代那种纯绿色美食美味，也不会再有了。
为了追寻童年的记忆，若干年之后，二哥在深圳办厂，曾经在工厂的角落巷子里，悄悄地盖了猪舍，买来了猪崽子，养了一、二头猪。但是，由于没有买到黑猪崽子，而是饲养了体型很大的大白猪。所以猪肉吃起来那味道，自然无法与童年时代那种小黑猪的肉味相提并论了。
童年幼稚，总盼望今后能够过上虚无缥缈的幸福生活。等你满“世界跑了一圈”之后，等你东奔西跑几十年之后，拖着“伤痕累累”的疲惫身体时，蓦然回首，发现小时候那段生活也很美好的。尤其是，母亲做的美食，你满大街四处寻找，再也找不到了。
（写于2017.12.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