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香龙
分田到户的第三个冬天,连绵的冷雨下个不停,奇冷。原本预计年前回龙观醮会因故而搁浅。
我们村由上寨、下寨和四个门楼组成,延绵一公里左右。村里常住着九个姓氏,一千多号人。从姓氏分,w姓人口占三分之二,杂姓人口占三分之一。为方便操办红白喜事,w氏以亲疏和习惯分成了两个理事会,杂姓自发也组成了一个。
村子里的人和气致祥,相安无事。人们还沉浸在新分田地“大干一场”的新鲜与喜悦中。上文提到拟办的回龙观醮会,因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时间打算:有盘算在自家水田打砖的,有争取冬闲利用水田种冬春季蔬菜的,总之,时间统一不上来。
那一年正月间,自醮会取消后,原本说好的戏班子也不来了。一天介的凄风冷雨,把生活渐入新境、期望能有个热闹相匹的春节愿望打个粉碎。
我们村惯正月初六,是出嫁姑娘、娇客回门的传统日子,往年的这一天,村里不仅舞龙舞狮,有时还唱戏。三个理事会中,分别有一堂龙和两堂狮子。我们家隶属咸宁、安宁理事会,是有一堂龙的。初一村祭,初六户祭,已成为一种惯例,锣鼓声、鞭炮声、戏里戏外的喧闹声,洋溢着浓浓的年味。
且我们的龙,正月里常接受外村的邀请,去为他们舞上一场。
锣鼓喧天,龙旗猎猎,我们一众小屁孩在走村过寨的途中,会趁机把清一色的大人舞手和锣鼓手换掉,每个小孩手持一节手柄,正儿八经地举着龙身,耍能扮酷。爱闹腾的孩子在众旗手的领引下,走路的步伐在行进的鼓点中变速,把手持贴盒(龙、狮下村进户要下贴,上书:是日XX会神龙(醒狮)莅临贵地(府)之类,很庄重)的长老和大人们渐渐地甩在身后。
举龙头和龙珠的一般是平时爱淘气的孩子王。一次过村时,我们路遇迎面而来的一堂狮子,按规矩,狮子见龙要参拜。这堂狮子见是一众小孩,想草草拜几下搪塞了事。怎奈孩子王让众人把龙身舒展拉长,鼓手正儿八经敲起际会鼓点,对方只得规规矩矩前后左右拜了,等后边的长老赶到后,一脸的自得意满……
那个正月,由于天公不做美,既没舞龙,也没舞狮,我们心里都觉得憋屈没劲。
这或许是多年不遇的年景,奇冷的天,人们舍不得把牛赶出栏,只好烧些盐水,外加干稻草给牛充饥。但年还没过完,很多村民的牛纷纷扛不住冻,连二接三地折损。
村民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一时流言四起:有认为是当初许愿而未施对神祉不敬的,有认为是特殊年情流年不利的,有认为是极端天气造成的……不一而足。但统一的意见是,认为应该把两狮一龙再舞起来,鼓舞雄风,以避灾殃。最后,经三个理事会协商,决定在农历二月二炮期当天舞香龙,来镇邪避祟,图个雨顺风调。
这次,说干就干,全村民众思想高度统一。
香龙区别于传统的木竹框架的布龙,纯粹是用稻草扎成龙形,在上边插香火。于是村里的长老、能工巧匠集聚回龙观,各家各户纷纷自发捐钱捐物,把最好的稻草、竹木等原材料往观里送。观里的气灯,把上中下三进厅房照得通明,耀出众人眼里明晃晃的虔诚。扎龙头龙身的、糊旗幡的、写文告的,各司其职。
我父亲就是司职旗幡的写手。朝玄武大帝敬过香后,饱蘸的浓墨就开如挥舞起来……
二月二晚上,鸣金、奏乐、放炮,执事者各司其位,主祭长老领着众人跪拜了众神祉,执事念了祷文,焚化。大伙纷纷在观前点了香,插在龙身上。礼成后长长的香龙就向上寨进发。小屁孩们举着“国泰民安、人丁清洁、六畜兴旺、驱邪除祟”等内容的旗幡和纸马,大人们舞着龙,在村前村后游曳。似看不到头的人群,簇拥着长长的火龙,在暗夜里分外醒目。在舞动的时候,龙身龙尾随着龙珠龙头的起伏而变换着姿势,舞手们顾不上跌下的香火炽痛,仍乐此不彼。身边侍候着的人们,不时往龙身续上香枝。远远看去,火星辉耀,神龙蜿蜒;近处,香烟弥漫,热气腾腾。队伍过处的路边上,到处插着朝天的红烛,照亮黑暗,也点亮人们心中美好追求的念想……
这是我记事以来,村里唯一的一次舞香龙。没有嬉闹和扑腾,那条长长的队伍轨迹里,只有统一的意愿一一为了美好。那份虔诚和温暖的光芒,一直根植在我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