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战
文/旦森
01
“雪飘，忘情人无觅处，落絮白人间。”
陈东安把最后一页撕了一半，在缝隙处写了这行字。那是第73个核冬，东方最高峰上的辐射云正在散去。陈东安抓过了一只渡鸟，然后纵身跳进了山之牙。
02
第一次核战爆发在100年前。人类数百万年孕育出的生命在那一年里消耗掉了4/5，56亿人在蘑菇云的绽放中死去，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幸运的，伴随着那些在蘑菇云的嘲笑中化为灰烬的城市，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有一部分是悲惨的。
核战改变了地球，成团成团阳光无法射穿的辐射云到处飘扬。到处是死亡，活着的人，宛如蝼蚁。
陈东安出生在第四次核战之中，母亲的上半身几乎溃烂，他用自己的双手爬出了那早就破碎的子gong。
陈东安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新人类。
陆续出现的新人类似乎为人类的进化指明了方向，一些地方成立了新人类为崇拜目标的宗教，一些地方建立了政权，还有一些地方正在血xing的内战。
人类沉迷于自我毁灭。
陈东安去到每一个地方便会寻找当地的图书馆，他喜欢看书，那些笔墨组成的文字让他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了解了这个世界数亿年的历史。
陈东安在自己出身的第六年碰到了幸乙。
琼台夜未央
03
“你是天使吗？”
“不是。”
“那你是真人吗？”
“是的。”
“你受伤了。”
“不碍事。”
04
第五次核战争之后的第8个核冬。
神人战争的爆发猝不及防。
第四次核战中出生的新人类如同神邸一般，他们不但改变了人类的进化方向，他们也完全改写了战争形态。
陈东安那年14岁，但是他看起来却像是人类20岁的样子。他伸手朝天上抓了一下，鲜亮炙热的光冲破核云，乖巧的缠绕在陈东安的手上。
“他可能是神！”围攻陈东安的士兵中，有人这么惊呼道。
“砰～！“接二连三的枪响，子弹凿穿了那些眼神动摇的士兵的头骨。
陈东安张开双手，那光沿着他的手臂蔓延到全身，那时候他就像来自天堂的天使。
然后便是一声巨大的炮击声。
密集的枪声和炮弹的爆炸声变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嘈杂，安静的没有半点杂音。
泥石炸起，陈东安被钢铁和火药掀起的烟尘遮盖的严严实实。几乎所有人都打光了手里的弹药，那些披着重甲的巨型陆战坦克轰隆隆的开上前，哪怕没了炮弹，它们依然是悍不畏死的骑士。
陈东安那会正在光里读一本书，书上说，“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
陈东安起先读不懂，但他抬头看了看人群，似乎有点懂了。
那一次，耀眼的光刺穿了这个世上最黑暗的角落，无数人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化为灰烬，钢铁融化，流进了龟裂沸腾的大地。
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那些地底的恶魔鲜红，滚烫。在炙眼的白光中，却显得滑稽可笑。
陈东安坐在一块被光包裹着的岩石上，看着被他亲手撕开的大地，若有所思的说着：“那长安又在哪。”
神人战争开始即是结束。
诸神的时代，来临了。
05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
“怎么死的。”
“自杀的。”
琼台夜未央
06
陈东安是在北京旧址遇见的止君，那时候她正在废墟里寻找着什么。陈东安坐在那栋全城最高的瓦砾堆上看着她。
四个变异人从地底钻了出来，长期的辐射让他们的身体表面长出了一层坚硬的角质。身体变异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们仇恨着彼此，仇恨着其他的一切活物。
止君手里拿着一把步枪。
她一边逃跑，一般数量的在废墟间开火，子弹精准的命中，掀开的皮肉下，流出黑色的血。
陈东安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耳朵里能听见子弹切开空气的滋滋声，也能听见血肉撕裂溅起的闷响。陈东安很高兴，他刚学会了一支舞，他突然就很想和着这样的音乐来跳一次。
“
君望山北兮，铁甲冻血迦。
女思征夫兮，盲雁填残崖。
夷斥铁马兮，楼兰灰作画，
若有人归兮，将军骨埋沙。
……
”
陈东安跳完的时候，枪声停了，他看见止君正抬头望着他，那四个变异人已经死了，止君的枪垂着。
“你也要杀我吗？”止君举起枪，威胁似得举了举，“我可不会束手待毙的哦！”
陈东安笑啊，然后他对止君讲：“不是啊。”
07
“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
“嗯，等你死了之后。”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琼台夜未央
08
枭是陈东安杀的第一个新人类。他疯狂的自爆了自己，血肉的残片将方圆10公里内的一切清扫一空。
幸乙绝望的跪在地上，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天上的陈东安。
“他死了，你们能活，你们都走吧。”
陈东安说完这句话就飞走了。他的羽翼暗淡无光，像染上了这个世界无穷无尽的灰。幸乙张大着嘴，她向着陈东安狂奔而去。她曾经抓到过希望，她无法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了。
幸乙哭嚎着，空气里淡淡的腥甜味从鼻腔钻进她的大脑。这让她整个人变得癫狂，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扑通”
摔倒再抬头的时候，陈东安已经消失在了厚实的云层间，幸乙终于哭了出来，拳头不断的砸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
枭死了，曾经带给她希望的神，就在刚才用自曝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还带走了幸乙生命中几乎所有的人。
希望之光在那刻无限的闪耀后，被这个世界用绝望吞噬的一干二净。
幸乙双目血红，面目狰狞的回头，无论绊倒她的是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用牙齿撕碎它。而她看到的是一团暗淡的蓝光，在地上微微的摇晃着。
“原来是你。”幸乙温柔的抱起了枭的头，轻轻摩挲。
09
这是止君第一次到天上来。
风割的脸生疼，她忍着，一声不吭。
陈东安带着她从旧北京飞到了另一个巨大的遗址废墟。
“这是哪儿？”落地后的止君半天才缓过来，陈东安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变得通红的脸。
“你怎了？脸这般红。”
“风吹的。”止君一把甩开陈东安的手，她抱紧怀里的步枪，又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长安。”陈东安张开双臂，用一种发自心底的愉悦说道：“我要在这里筑城，一座叫长安的大城！”
“噗。”止君笑了起来，捂着肚子好像听到了什么时间最大的笑话，“那然后呢？”
“然后？”陈东安想了想，开始缓慢的走来走去。
止君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随口问了下，没想到这个神秘又强大的男人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还真的有想那么远事情的人存在吗？
不知道为何，止君在心底冒出了这个问题，她看着陈东安的脸，有那么一会，竟然觉得自己有点痴了。
10
“你们这是去哪？！”
“长安！”
11
这个可怕的世界，终究还是有神的。
琼台夜未央
12
政治，经济，宗教。
当人群聚集到一个数量级的时候，很多意志变会不可逆转的产生。
“城主，这个月的人口统计清单，还有长安的日常消耗和发展规划。”止君坐在椅子上，她一遍一遍的看着屏幕里的影像，头也没回的说道：“大概说说吧。”
“是。”
……
止君遇见陈东安的第7个年头。如果不是每天这些事情真切的在发生，止君甚至以为自己还是在7年前的某个梦里。
长安，那个男人真的在这片废墟上建立了这座伟大的城市。
有人说这是神之乐园，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才会有资格居住到这个城市里。人们从末世的各个角落往长安赶。
幸乙就是这波大军里的一员，她找了陈东安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个恢弘的城市前看到了陈东安巨大的雕塑。
“这座雕塑就是我们城市的庇佑者和创立者。”
幸乙跪在了地上，看着高耸 入云的陈东安雕像，当场便号啕大哭了起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又被点亮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从那天到现在，自己吃过的所有苦都是值得的，甚至连身体里那种撕裂骨髓的痛苦在此刻都显得异常甘美。
“吾主昌隆！！！”
琼台夜未央
13
“我不是神，我的母亲为了生我死掉了，我是靠着吃尸体才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这些力量来自哪，但我就是个人。”
“我不是神。”
14
陈东安第一次抛弃自己信徒是在神人之战的第31个核冬。在那之前他庇佑着一个长满花草树木的盆地。
陈东安的屋子就在盆地的边上，那有个湖，湖里的水清澈见底。那是陈东安从地底挖上来了的。陈东安没说谎，湖中间有个不算大的洞，深邃幽暗，里面就像是住了一只准备吞噬生命的巨兽。
陆陆续续有人发现了那块盆地，这块几乎是画中才有得地方很快成了无数人的栖身之所。
崇拜陈东安的人，亲眼见他将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成了碎块，在整个湖心之地的上空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那是神。”
第一个人痛哭流涕的跪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声音，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
幸乙就是在朵巨大的烟花里出生的，父母庇佑了她19年。
在幸乙生日的那天，陈东安站在了盆地的最上方，“我要走了，你们自己活吧。”
陈东安走的时候像风一样的就消失了，他甚至连一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给。幸乙的父亲是个狂热的教徒，他双眼通红，用刀子直接刺进了母亲的胸口。
“都是你，肮脏的罪人，你的罪玷污了神！神抛弃我们了。”
一切不可理喻的行为在盆地里绽开。人们互相屠杀着彼此，一群人对一群人，一个人对一个人，甚至，自己对自己。
幸乙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她躲在房子的阁楼里，耳朵里全是惨叫，爆炸，和呼嚎。
神终究是抛弃了他们，那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死亡狂欢将盆地毁的一干二净。
那是幸乙第一次无能为力的看着希望抛弃自己。她从梦里醒来，离开了那片沦为尸体乐园的地方。
琼台夜未央
15
“给你讲个故事吧。”陈东安喜欢跟止君讲话，这些年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改。
“你的故事太多了，想讲哪一个。”止君已经不用在到处抱着枪了，这里是长安最高的地方，在这能看到长安的每个角落，陈东安住在这，除了偶尔的风声，他几乎可以全身心的看书。能来这里的人只有止君。其余的人，只能在离这500米的地方跪着，给陈东安祈福。
“这不是我的故事，是别人的，我从书上看来的。”陈东安伸个懒腰，他已经很老了，老到只能躺在毯子上才能堪堪讲话的地步了。
“当神很累吧。”止君没有接陈东安的话，她将陈东安楼在怀里，慢慢的用手指梳理陈东安灰白的头发。
“不累。”陈东安笑了笑，眼睛闭了起来，他很喜欢止君的手指磨蹭头皮的感觉，酥麻，像调皮的电流在头皮上跳舞。
“你讲吧，我听着呢。”
陈东安长长的吁了口气，睁开眼皮似乎都用了全部的力气。
“曾经在这个世界上…”他说的缓慢，声音混杂。
16
“当神都不在了，神所建立的这一切，还有意义么？”
“有吧，里面还有活着的人。”
琼台夜未央
17
那天下了大雨，整个长安城都没了颜色，活在里头的人都抬头望着那口大雾钟敲响的方向。
神死了，在长安建立后的第7年。
幸乙站在那坐暮色的高塔之下抬头望着，眼睛里都是笑，剩下的782314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敢问。
止君推开了高塔的门，“知呀”一声撕开了整个长安的凝重。她要走过5421级台阶。止君的怀里抱着一个人，萎缩成一团的佝偻老人。
幸乙的笑声停止了，整个长安只听得到止君一级一级走在楼梯上的声音。
“
王归
王归
王归
”
两个身穿青色素袍的童子从高门内走出，清亮声音连续念了三声。然后，整个长安响起了整齐的一句：“王归来兮临长安！”
那天，幸乙在全长安面前将自己胸口里的那颗蓝色心脏掏了出来，她温柔仔细的将那块蓝色的器官按进了陈东安的身体里。
“她就是这么消失的，直到最后，都是笑着的。”止君将陈东安搂在怀里，下巴贴着他的头发，轻轻摩挲：“后来，有第一个人拿刀剖开了自己的脖子，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止君稍微停顿了一下，直到陈东安抓住了她的手，她才缓慢的继续说了起来，“那天跟着幸乙一起死的有610984人，剩下的大多都疯了。”
“你啊，不在是自己一个人的神了，你是整个长安真正的神了。”止君托着陈东安的下巴，轻轻的在上面亲了一口。
陈东安没言语，眼睛里全是茫然。
“砰～！”
他听到了一声枪响。
18，
长安陷了。
陈东安坐在长安城前的那座山上望了许久，那里有森森白骨铺在目力所及的各个地方，陈东安在这里坐了213个夜晚了。他怀里的止君已经变成了脚下一团枯骨。
他望着似乎总是灰蒙蒙的天，像一团活过来的雕塑，满身的沙石尘土飞扬了起来，陈东安一力向东，手里拿着止君留给他的那本日记。
19
山之崖，陈东安要在这里将天上的云都埋藏其中。他觉得自己太累了，那种无忧无虑，只需找书翻阅的生活就像是梦里才出现过的那般遥远。
陈东安不想在成为任何人期望的神，他也没有心力再去建一个长安。
“建不了长安了，你们，自己建吧。”陈东安仰头看着天，张开双臂朝天，那漫天的开始翻滚，像极了漩涡里挣扎呼嚎的水流。
那是核战后的第73个核冬，阳光，重新洒满大地。
琼台夜未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