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

谨以此文纪念我曾经接济过的那位拾荒者

现今，我越发是佩服那个矮小猥琐的身影，越发体会到这短小中难得的骨气了。

我不太记得了，我见到那个身影的时候，还没有长得这么大。那个身影，直到现在，还不时在我的脑海中不断飘荡，像是一个回声，也久久不能忘，其本身也不消失。我只是在我的脑海中，远远地，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它，看着这个身影，并敬畏着它。

我当时落单了，并不比离群的雁好多少，太阳还没有升得足够高，普照四方，在我看来阳光还很刺眼，心情也被刺眼的晨光照得更不痛快，就仿佛要想后羿般射下太阳。书店没有开门，我又欲急急吃早点去图书馆，繁华的小吃街大不如夜深星阑时，竟无一家店铺供我早点。向深处走走停停，觅到一阵恶臭，深夜狂欢的人群将垃圾丢在这里，还将清洁工也拉进狂欢的队伍，好在这只是一个角落，却逼得我差点将胃液刍出。向角落一瞥，晨光中反向映着一个矮小猥琐的身影，就和垃圾桶蜷缩在一起，两者混为一体，逐渐不可区分，矮小的身影就躺在垃圾桶脚上，缩成一个鼠球，我不忍直视，躲进旁边熟悉的一家店。

店里无几人，长发来跟我聊天，他算是打工仔，我们也并不生。聊天中他无意说到了门口黧黑的身影，我又瞥一眼，斜射的晨光越过树梢打在洁白的桌布上，逆光，显得他更黑小，猥琐，躲在垃圾桶旁，像是还又半分朦胧，动作还不太舒展开，缓慢的探向垃圾桶，近乎整个人跌进去，只看到肩膀杂乱地扭动着，突然又抬出来，显然也被晨光刺了眼，挡了一下，把手中的一个东西投到了一个麻袋中，伸了个懒腰——他也还知道伸懒腰。长发给我说：“这人极怪异。”我不由赞同，说这人不跟其他乞丐一道，就自己整天要么躲个角落，要么翻垃圾桶，还看不清在干什么，鬼鬼祟祟。而且也就他整日身上衣服破烂，也不换，身上的气味……，这就借机去端我的早餐了。

吃着，又瞟了一眼那个黑身影，太阳也没升起多少，沉沉的，街的深处开始传来老宅人家洗漱的声音，街却反而显得更加昏暗，晨光不足。那个身影还在角落里猥猥琐琐，不知道这人会干什么坏事，现在街上也没什么人，晨光也稀薄，浅浅地在他身上撒了一层，很不搭，他仿佛觉到了，又刻意躲进黑暗，躲进那个垃圾桶，像是在藏着埋着什么，又是双肩不住地扭动，在垃圾桶中不停的反动，我不知垃圾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的破麻袋中又有什么。我索性放下早餐，隔着玻璃橱窗，关注着他，他又探出，看看左右无人，又将一件黑影放进了麻布袋，我不禁想到了一些影视中……我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只是不断地试图打断自己地乱想，太难了，我甚至一手汗，握不紧筷子，我忍不住继续看他，长发原本在门口玩手机，也注视着那个身影。晨光已高，与他对比甚大，他身上不只是薄薄的一层，已经被阳光笼罩，我能看的一清二楚，他上身衬衣遍布肮脏的黑褐，从垃圾桶中拿了一份……豆腐，开始往嘴里填充起来，是掩人耳目吗，我不清楚。

他见街上人多了，又在小角落缩走了，袋子落下了，我忍着恶臭，前去看，里面一个个水瓶，纸杯，之类。

我恐怕我又自作多情了，疑心太重。

或许他就是一个自尊的人，不愿接受别人无由的施舍，也不愿让人们看到他的不好。我在高楼里住久了，很难想象操持这样一种自尊多么艰难，何况他的经济并不富裕，甚至需要别人的接济。然而他好像并没有选择这条路，他艰难地扛着自己的骨气，一个人默默地走，默默地走。我想到了《老人与海》的圣地亚哥，他有没有一个马诺林做伴？

我再抬头，晨光中身影拐了一个弯，消失了。

我买了些食物，放在垃圾桶旁，但愿他再来时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