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有斋西方的太阳和东方的月亮

半路亭

2018-10-28  本文已影响2171人  石声

昨天在朋友圈中看到一张已经消失的半路亭照片,似又回到旧日。在网上竟又找到几张,写下此文。因不知老城拍摄者,在此向拍摄者和有关资料在网上表述者李仁娟王建富阿能致敬并致谢!

老人民路中段的半路亭,右侧依次由近及远是,打枪店,林家弄、老虎灶、大饼油条店……远处是东岳宫山

我是半路亭人,童年与少年时代主要活动在半路亭一带,半路亭在老人民路中段,中段有一条向东的支路叫和平路。和平路有一座院子二间平房是我的老家。半路亭没有亭子,和平路在又一场旧城改造的今天消失。

到花甲之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叫半路亭。估摸一个人从定海道头下船去定海城,到和平路口一带恰好是走了一半路,故有半路亭之称。搜了一下,清光绪四年(1878)建过一座凉亭。半路亭是否是凉亭本名,还是民间俗称,无可考。

有一则故事惊心怵目。日本人在舟山时,道头日伪税务处主任林阿毛被东海游击队锄奸,砍下人头挂在亭子内,轰动舟山。有资料说半路亭有长条石凳供路人驻足憩息,有剖开的大树当挑夫放置货物的平台。

民国年间亭旁还安装了路灯。半路亭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拆除,上世纪九十年代,设在半路亭的定海区招待所改制后改建宾馆,以“路”“露”谐音命名为露亭宾馆。露亭显现而半路亭名渐隐。

这张图右侧平屋开天窗靠山墙的是老虎灶,老虎灶是给附近居民烧热水的大锅,起先用柴烧,后改作煤。锅有两台,其中一台始终保持开水的状态。灶很大,烧柴的嘴也很大,如虎伏之状,大概是老虎灶之名来由。

开水一分钱一瓶。小时提着热水瓶往老虎灶跑,回来的路上掉过瓶塞,一不小心也摔过几脚。母亲一般不让我干这活。倒是更小的时候,母亲领着我到老虎灶后面的居委会去吃大锅饭,迎接共产主义到来。

有一天,大概是个节日,居委会大食堂吃了好久的稀粥换成了干米饭,盛在钢精锅里的米饭不多。苍老的母亲在养老院对我说:“我过来看钢钟锅里的饭滑有否,侬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只小手掰勒贼牢。囡囡侬吃,阿姆呒没饿。”那时我三岁。

图中老虎灶左侧开天窗的平屋是大饼店,大饼店是利民居委会临街的门面。大饼在状如柴油筒的灶内生产,大饼师傅将滚平的面饼贴在手上,然后在灶洞里伸进伸出,恍如接生。也不怕炉内生火,如同精子着床,筒壁粘满一个个大饼。烘烤一阵子,大饼膨胀到有了焦味就可以出炉。半路亭的大饼喷素,味道一级。

现在想来,筒内生火的是煤球,大饼其实就是煤气熏烤成的,鼓起的大饼肚皮充满煤气,在当下不可想象。

与大饼配套还有油条,油条的发明传说是南宋丞相秦桧以莫须有罪名把岳飞弄死后,引起的民愤所致。有大饼店张三还是李四师傅,用两根粗面条捏成瘦长人形,说是秦桧和他的老婆,放到油锅里炸,说是油炸桧,以此解恨。油炸桧也成为舟山方言。做为配套产品,大饼要裹油条,是舟山汉堡包。因为爱吃,一般是拿回家放汤当菜,以致养成无汤不吃饭。

图中右边紧靠老虎灶山墙的弄堂叫林家弄,图片上已看不清的路牌名就是。林家弄直通居委会。弄堂右则有一座小屋,小屋是一间朝路面脱卸排门全开的打枪店,几支汽枪放在让人卧枪的平台上。与枪五步远,记得有白骨精追着唐僧,绕小舞台幕前幕后不停的旋转。举枪者在运动中把白骨精当枪靶,击中,白骨精倒下同时会显出沙和尚,白骨精再爬起再追唐僧,再击中再倒下显出猪八戒,接着是白马,最后是孙悟空。打完还可奖励再打,枪内有小铅弹,很具有杀伤力。如是当下,老板会把牢底坐穿。

打枪店旁边就是人民电影院,电影院是一座1952年造的公社礼堂式建筑,正门开在山墙中,长长的,用青砖砌成。右侧是另外搭建像防空洞的售票处,很深,有点幽暗,看起来很像简陋的原始教堂。坑道似的售票处哪怕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也安然无恙,很人性。

电影院正门两侧贴着手绘的电影海报,一张电影一角二分,有点奢侈,父母一般不主张小孩进电影院。那就得在零用钱上下功夫,一般是省下几天的大饼油条钱来积攒。如逢好电影,街头巷尾就显得踊跃,购票像去买上海船票一样得开后门。特别是放内部片,或批判电影,一票难求。在电影院放《啊,海军》《山本五十六》时,我就因没有票而第一次感到到社会主义社会的还有特权阶层,这让我对共产主义产生怀疑,直到二十年后在VCD上才看到这两部影片。

人民电影院木制座椅只分两排,不像舟山剧院分三排显得有气派。夏天闷热。从头顶长长吊杆垂下来的电风扇旋转着,仿佛要掉下来削掉脑袋。风扇还是不给力,冰厂就会运来像柜子那样大的冰块来降温。闷热夏天,人们踏着水渍进场,然后感受冰块与电扇带来的凉意。

在半路亭人民电影院的最后岁月,印象最深的电影是两部日本电影《沙器》和《泥之河》,特别后者,景象历历在目。也许就是这两部电影给我的审美观与人性有了第一次启蒙性冲击,虽然已经二十出头。

电影院右则又是一条笔直弄堂,弄堂到头是河流。进入小弄,跨入埠头,可以跳入河中洗澡。弄堂北边紧靠的是舟山食品厂,食品厂只生产饼干和小糖,小糖一分一粒。但高级小糖,如软软的高梁饴、雪白的大白兔奶糖,食品厂生产不出,要从上海带过来。吃食要粮票年代,食品厂职业让人羡慕。

半路亭有两所小学,慈云小学和廷佐义务小学,慈云小学为民国时期普陀山僧人兴紫建造,所在原址后来被改造为定海公园。廷佐义务学校也创办于民国年间,为一叫许廷佐的老板独资创办。当年三忠祠就在学校里,后易名城关二小,我与儿子都在那里识字的。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三忠祠里三总兵,想必所有塑像都当作菩萨毁掉了。当三忠祠迁移到晓峰岭时,不知为何又改叫为“廷佐小学”。

半路亭的路边只有一家摊位,是同一院子邻居良丰父亲所有。方方的木架子如同厚实的画框,木框上盖着玻璃,玻璃下是针线类的日用小百货。摊位紧挨墙壁,良丰父亲靠墙坐着,一动不动。回家却常与我下班回来的父亲喝酒对饮。父亲被人称为老酒保,嗜烟酒如命,没退休就喝坏了肺。人们一说码头工人就想起海港里的马洪亮,可父亲又瘦高又不亮,后来包扛不动了就守港务码头大门,在退休那年离开我与母亲,没有享受过退休的日子。我以后的日子,是父亲等待的日子。日子是好是坏,非常难说。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半路亭

我说的那些都是半路亭人民路西侧的表述,东则另有一番故事。东则半路亭北端有家煤球店,煤球店在食品厂对面。想象一下握着煤票,挑着空担出家门,过和平路,右拐到人民路,然后走过我写过的所有店面和建筑,抵达今天叫国会大厦还是什么的卖煤球一间小黑屋。再回顾一下当年我从那家煤球店返回的路上,挑着担,路不险但有点远,虽然不是二百斤,二十斤也有点重。

今天的国会大厦是半路亭的终端,再往北就是东海路岔口,再再往北就是商铺林立,定海城最繁华的区域。如果说一个城市有半路亭,还应该有中心亭。中心亭或可叫忠心亭,如果设在半路亭北边的新文化广场,向领袖表忠心就很到位。

煤球店黑屋遗址上建起来的国会大厦,听起来像是舟山联邦代表最高议事机构。进去才知是风花雪月场所。可以想见在中国,名声越大之地,灯越红,酒也更绿。

半路亭北到煤球店,南到观音桥,中间除了和平路,还有和昌弄。和平路全部是工人阶级,和昌弄有资产阶级,一座乐家大院很让人显眼。此大户庭院深深,新政后劫为军产,不熟悉,不表。和平路16号的故事下次再说。

直到二十世纪末,上述所述场景与建筑,在旧城改造中荡然无存。观音桥的观音并未显灵,这座半路亭的石拱桥轰然倒下。观音自身都难保。

(说明:本文介绍电影院部分节选于拙作《人民电影院》

2018年春夏之交时看见残存不到一百米的和平路,小时一直去打酱油的小店早已不在。小店旁是座石拱小桥(水泥栏杆所在处)。桥虽在,但早被抹平。 和平路全貌,我发现时已是死路 路的尽头只存7号门牌 从7号越墙望去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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