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一)
那晚,小城里下起了异于往常的大雨,大雨在街灯的光中一幕幕的落下来,没有一丝的迟疑和间断。大风把雨刮成一个巨轮在城中碾来碾去。就是这不平静的夜里发生了一件不平静的事情:白心不再是白心了。
白心是青巷里白家的长女,从小聪慧伶俐,去年考上了重点的大学,白家还举办了庆祝的酒宴,对白家来说,着实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大事。这晚,白心早早就睡了,大雨声也并未打扰到她。不过她还是醒了,是被窗上那串蓝色风铃的铃声给吵醒的,那串蓝色的风铃是白心在一个地摊上买的,一片湖蓝色的玻璃圆片,垂下几根银色的细长铃棒,银棒中间还有个蓝色的小圆板。圆板在风中碰撞出的声音清脆又悦耳,白心甚至没有还价就将它带回了家,挂在窗的里框上。
白心以为风铃响动是窗户没关严,可检查了一看窗闭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风能溜进来,进来的只有那大雨打在窗上的声音。她心里虽有疑问,但也并未多想,接着就又回到床上准备继续睡觉。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铃声再次响起,而这次白心起不了身,甚至睁不开眼睛,她感到全身像是被冰水泼了一般,那种凉意附着在衣物以及皮肤上深深侵透着身体,使得身体逐渐在脱离意识的控制,而她却喊不出一丝声音。她在这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惊恐得犹如“蒙克”一般。突然白心感到脑中有人翻看起她的记忆,而这意识的回响却也同样失去了她的控制。她仿佛掉进了由记忆碎片组成的深渊,不断下坠的同时碎片翻飞在她周围。在她眼前的正是她自己的人生,而当这人生放映完时,白心也着了地并失去了意识。
“啊……”
白国夫妇被尖叫声惊醒过来,两人寻声赶紧跑向白心的房间。在微弱的光线中,他们看见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于是打开门旁的开关,橙黄的炽灯下白心盘曲着自己的身体在床上蜿蜒得游动,犹如一条“田野中最狡猾”的蛇。白国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这诡异的画面前也愣在那里,被吓得手足无措
“宝血得胜,奉主的名斥责一切邪灵魔鬼离开,从我白心身上离开!”赵真见状立刻就跪倒在地上宣告。“帮我按住她!”她马上明白过来这是魔鬼的攻击,撒旦的计谋,必须依靠主的名与宝血才能得胜。白国在赵真的喊叫中反应过来,立马跳上床,坐上白心的腰脊,擒住她的双手。“啊!”白心顿时叫了起来,喉咙中传出一种低沉又撕裂的声音并且开始挣扎起来。
“爸妈,姐你们在干什么?”
白国夫妇诧异的看着门口的白靖宇,甚至连刚才张牙舞爪的白心都安静了下来。“儿子,我们没在干什么,只是你姐姐要对我们说点事情。”赵真赶紧打了个谎,使了个眼色给白国,“这么晚了还不睡,赶紧睡觉去。”白国从床上下来就要领儿子回他的房间。白靖宇虽然没有看见事情的发展过程,但是他也察觉到气氛的怪异。他心想继续赖在那里,但拗不过父亲命令式的口吻和突如其来的睡意。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他瞥见姐姐的五官狰狞的像是远古时期的图腾,他刚想回问道,赵真就关上了门。
白靖宇回到房间打算问白国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没问出口,因为他看到父亲摆出一副看守者的脸生怕他再次走出他的房间,听到些不该他听到,见到些不该他见到的事,他明白自己已被隔除在外了。
白靖宇自小被赵真带进基督教,主祷文是他第一节会背的段落,《神爱世人》是他第一首会唱的赞美歌,赵真将他领到主日学,那是相当于神学的学前教育的班级,在那里他知道了好多圣经故事,神的话语以及启示。到了白靖宇上初中的时候,他就不再去了。他开始参加青年团契,开始认识与他同样信仰的青年人。在白靖宇十七年的生命中,也经历过不少被信仰拯救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赵真告诉他的。只有两件事他记忆犹新,一件是有一次他半夜忽然浑身难受发高烧,赵真就摸着他的肚子跪在地上为他祈祷,祷告完后,他就一点事也没有了。还有一件每次他越想就越发稀奇,赵真也把这当做信仰的踪迹。有次晚上,他很早就困了打算上楼睡觉,走上楼梯,要到二楼的时候,在快要走上最后一阶,突然睡过去了,过后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正在大哭,一手摸着头上的包。家人都围在旁边一边安抚他一边询问他怎么在楼梯上躺着。照理说,当时他重心朝后倒的话,应该躺在中间的隔台上,而如果上侧着倒的话,楼梯是没有护栏的,加上大理石的台阶,他应该早就摔死了才对。不管怎么想,结果都不可能是一个有淤血的包。最后也并没找到原因,就被赵真时常说来提醒白靖宇要牢记神的恩典。
白靖宇躺回被子里,大雨仍在下。说来奇怪,如果“噼噼啪啪”这种重复的敲击声是人为来做会令人无比厌烦,可是换做自然来做,这重复的雨滴声确会使人心情安宁产生困意。很快,他就睡过去了。
太阳从东边升起,准备抹去大雨留下的痕迹。礼拜天的白家会聚集信徒,因为赵真和白国之前和山上的长老商量了一下,考虑到有很多的年老的长辈上山做礼拜实在是不太方便,而白家在建房的时候在楼房西侧建了一个几十米的长阳台,所以赵真觉得可以把阳台向外扩建成一个可供几十人聚会的场所。当时,已经不是有个钱就能随便建房了,政府已经下了政策进行管控。当白家在进行改建的时候,这么大个事总会在哪里走漏风声,毕竟建个房子不可能在遮人眼目的情况下进行。于是,某天就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人来查看,他们对施工场景进行拍照记录,对赵真进行一些询问后便回去了。赵真本来还以为上头会有人来禁止改建,直到楼建完都再没有人来过。信徒们自然将此事归于上帝的荣耀,也就顺理成章地开始敬拜。
白靖宇被照进来的阳光给弄醒了,脑袋昏昏沉沉,他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记忆在脑中的画面模糊的比他预想的要快的多,唯一清晰的只有白心那张面孔。他越尝试着去深究那些模糊的景象,他的脑袋就越发疼痛。他只好想着等会找赵真了解情况。白靖宇打开门,整层二楼安静极了,白国夫妇和白心都不在,他走进白心的房间,床上凌乱极了,床单满是褶子更是卷起了大部分,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板上,衣柜的衣服被扔得满地都是,还有那串蓝色风铃,早已被扯下来瘫在地上。他默默地将衣服和被子都整到床上,捡起那串蓝色风铃放在床旁的写字台上。这时白靖宇发现写字台上那盏台灯的灯罩歪了,他很喜欢这盏台灯,古典的样式有上世纪的感觉,主要的是那暗红色的透明灯罩,灯光透过灯罩,从近向远渐晕出大红色到暗红色的光带。而且一定要是发黄光的灯泡,当红色光带加上灯罩上方的黄色光圈充满整个房间时,漂亮极了。白靖宇将灯罩摆正扫视房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后,便准备走下楼。他踏在阶梯上就听到了楼下客厅里传出很多人的声音,像是在议论什么,想来应该是白心的事情吧。
“十字架的道路要牺牲,要摆上所有,只有将一切放在死的祭坛上,火才能显现。”外面已响起赞美的歌声。
白靖宇轻轻走到客厅门口,向里看去。只见白心静静躺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那搁在沙发扶手上的脚仍在乱晃,两个大脚拇指按照着某种频率上下抖动。
有一些人在沙发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沙发旁,把手放在白心的额头上,眼睛紧闭好像是在默祷。老者旁边有两男一女跪着在祷告,中间有一个男人白靖宇认识,叫顾义城,白靖宇喊他姨爹,他有个儿子跟白靖宇一起在青年团契,跟白靖宇关系很好。赵真和几个女人站在旁边小声的讨论着什么,那几个女人都是赵真的“姊妹”。当然不是真的姊妹,只是在信仰里大家的称呼都是“某某弟兄”“某某姊妹”的。不过这几个女人跟赵真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一起在信仰里风雨同舟的,感情比起真的姊妹一点也不逊色。照理的白靖宇得喊姨娘。这时,赵真看到了儿子,马上走到他身边,拉着他来到外面到了外面。
“妈,你们在聊什么啊?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姐姐生病了,她需要人照顾。”
白靖宇明白,站在赵真的角度上,她指望着能以这种方便的借口糊弄住儿子,不让他受到这场战争的波及。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女人,朴素的衣着。“爱珍你来的正好。靖宇啊,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这个姨娘家好吗?”白靖宇自然明白赵真这样做得用意,可这种方式让他有种隔离感,似乎家里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一样,他已经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了,他早已是拥有独立意识和情绪感知的青年了。“妈,真的要这样吗?”“听着靖宇,今后的一段时间我与你爸爸都会很忙,你上高中后学业会加重很多,家里的环境可能会影响你,你姨娘家就在你学校附近,这样你上学方便一点。你在姨娘家要懂事,学习要努力知道吗?”白靖宇沉默的看着赵真,希望从母亲的目光中看到一丝后悔与挽留,可他探寻到目光深处都未寻见,他心里已然知道,母亲坚信这种做法是唯一的做法。“小宇啊,姨娘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环境也舒适安静。”爱珍姨娘到是很快接过话来。在这种无法反击的攻势下白靖宇妥协下来,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楼上的赞美声还未结束,人们那发自内心接受着不属于人世的愉悦,忘记疾苦,忘记伤悲,忘记忧愁。人们信仰着自己来这世间不是受苦,而是为了数算主的恩典。人们焕发着光彩,空气中溢满了香味。使人不止停留在现有的尘世,而提供更加美好的归所是大部分信仰的同处,也是信仰的魅力所在。无信仰者否认神灵的存在,有信仰者怜悯外人的亵渎。
赵真交代完事情后,就快步的回到了客厅。围坐在沙发旁的人们似乎已经得出了结果。
“你女儿她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
“其实她这次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她在学校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跟我说她眼睛好像坏掉了,看到树都枯干了枝叶,人都没有了血肉,大地在快速的崩塌。她很害怕,于是我叫她回家。她还说回来的时候总有某种声音在她耳旁低语,告诉她车子会出车祸的,旁边的坐客会伤害你。等等这样的话,我听了以为为她做次祷告就可以了。”
“你现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吗?这会使一场持久的战争。这样,教会那边交由我来办,会为你们守望祷告的。最好,今后最好有人能够跟你一起守夜。先这样办,有什么变化到时再看情况。你要明白,上帝为你们家制定了计划,而眼下你要经历的困苦艰难都是祂计划中的一部分,试探越大,恩典就越大。
“长老,要开始讲道了。”顾义城提醒长老道,长老听到后就离开了房间上了聚会的地方,人们也开始散去了,那三个女人还留在沙发旁,“阿真,我们会帮你的,我们会来守夜的。”这在赵真心头留下了宽慰,看着在沙发上的白心她只觉前路充满黑暗,“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赵真心中不断回响这句诗篇上的经文,她坚信主能够照亮她前方的道路,领她穿过死阴的幽谷,必不被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