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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伊尹祠到仓颉墓

2019-03-18  本文已影响100人  黛眉居
从伊尹祠到仓颉墓

一直觉得,萧瑟的冬季极适合走向一段段遥远的历史,最好那些蛛丝马迹,都付与荒村僻野、断瓦颓垣,没有修缮一新后的浮艳和闹哄哄的商业聒噪。唯如此的冷清,才能切实体味出一片土地由荒芜变繁华,繁华又湮为荒芜的世事更迭。

我亦喜欢诗书里耳熟能详的人物们,以拦路者姿态空降在我的旅途,牵引我心甘情愿地偏离计划内路线,邂逅一段又一段不可期的精彩。

正如去年冬,本意是风雪前直奔商丘,然过了夏邑,刚到虞城,高速公路边就赫然看见伊尹祠、仓颉墓的指示牌,惊喜难抑。二话不说,立马拐进匝道。

时近下午一点,天阴欲雪,饥肠辘辘,于路边小店吃了碗热乎乎的郑州烩面后,便急着向年轻的店老板打听这两处景致的近况,他想了一会儿,讷讷道:“听说挺破旧的,不好看。”

我心底暗笑,好!要的就是这份在岁月里粉墙簌簌的驳落感。

眼看时间还早,虞城也不大,以后不定能再来,便决定去伊尹祠之前,先往城区浮光掠影地兜一圈。路不算宽阔,两旁商铺林立,略显陈旧,不料正是孩子上学高峰期,城区堵车厉害。放眼望去,最大特色就是式样繁多的三轮车,线条各异,色彩缤纷。路中间的小轿车、自行车、两轮,三轮电动车、行人……混杂而行,但也无人鸣笛催促,因为催也没用。

既来之则安之,顺着人流慢慢挪吧,好容易进了开阔地,便一门心思跟着导航向坐落在县西南20公里的魏崮堆村内伊尹祠进发。虞城不大,很快驶入郊区,路上车少人稀,不时有一大群,一大群的麻雀被车轮的辘辘声惊起后扑棱棱地四散飞走。

虽然知道伊尹祠坐落在一个小镇里,但眼看着越走越荒凉,四周多是麦地,心中还是有点诧异。导航终于到了目的地,这个小镇清一色新建筑,空荡荡的没有人迹,两侧门面房都落锁紧闭着。

既如此,我便任由车子慢慢游,于路两侧仔细搜寻,却怎么都看不见伊尹祠。正疑惑着,左侧一溜儿簇新的门面房中间,闪现了一个窄小破旧、青砖墙体、绿琉璃顶的门楼,楼顶荒草杂生,于寒风里抖抖瑟瑟,斯情斯景与周围的新建筑格格不入,心里一动,莫非此处就是?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蓝底门匾上,三个褪色的鎏金大字赫然写着:伊尹祠。

我虽厌烦古迹翻建,但看惯了很多景点高大崭新的入口,这伊尹祠的破败还是让我略略有点心酸。

初识伊尹之名是在王安石的《浪淘沙令·伊吕两衰翁》里,词曰: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谈笑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年幼时爱看《封神榜》,自然是极熟悉姜子牙的神通广大,伊尹的故事却不知晓,成年后查资料,才发现他的伟大。

伊尹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奴隶出身的宰相,他年轻时是有莘氏的一位做饭的奴仆,因为烹饪技术精妙,后被提升为疱人(厨师)和有莘氏女儿的老师,商汤听说伊尹有才,便要用重金聘请他,有莘氏留住不放,于是商汤便向有莘氏求婚,有莘氏的女儿嫁给商汤时,伊尹作为陪嫁才来到商汤身边。他不但助汤推翻夏桀,建立商,还连续辅佐了外丙、 仲壬、太甲、沃丁,可谓五朝元老。此外,他还发明了用陶器熬治中药,有利于人体吸收,是历史上有名的“ 药剂学家”。

《史记·殷本纪》云:“帝沃丁之时,伊尹卒,即葬伊尹于亳。”伊尹祠之所以在此,因向北2公里谷熟集原为沃丁宫殿所在处,将恩师葬于宫殿正南方的大门之外,意在永志不忘。

西周建国后,遵循“兴灭继绝”的传统,封殷纣王的庶兄微子启于商朝故地,建立宋国,以奉商朝祖先的宗祀,继承商文化。 都城为商丘,虞城在其方内。 伊尹祠得以存继至今,也证明了华夏民族历代尊崇“以德为先”的贤人。

我花十元,买了门票入内,果然因为天冷,一个游客都没有,清清净净。除了冷风碎雪,坛内堆积的厚厚香灰,就是咿呀飘荡的佛乐。

不过据守门人说:如今每年农历二月初二、九月初九,魏堌堆村都有古会,逢古会之日,临近商丘,安徽、山东的乡民都会前来拜祭,很是热闹。

现存的祠堂已然陈旧,建筑也不巍峨,倒像户普通富裕人家的旧居。主殿是伊尹大殿,两侧是圣母冼姑殿、伊尹夫人殿,此三殿是元朝时所建,后经重修。

隔街还有个两层花戏楼,五脊飞檐,绿色琉璃瓦点缀宝瓶走兽等,曾经十分壮观。然而当下残破不堪,旧物在“文革”期间已遭破坏,现在的建筑为后来群众集资、政府辅助修复而成。

比较壮观的是三殿后面的一片千余棵柏林。据说是唐朝大将程咬金当年押粮草路过时,月夜误认此处为大哥魏征墓,不忍它光秃秃一座墓冢,带军连夜所植,事实上,魏征墓在此东北一里左右。

虽是隆冬,万木凋零,这柏林上空依然枝叶蔽日,鸟声啁啾。我漫步其中,见鸟粪遍地,却不以为污,反以为幽。那些千年古柏的树身坚硬如铁,以手叩之,硁硁作响,蟠龙般遒劲的树根裸露于外,不知其须已深入地下几何。当年植树的程咬金早已化为尘土,它们却经了唐宋元明清后,迎来了今天的我。虽然和林中的伊尹墓相比,这片柏林还是群年轻的孩子,也只能是孩子。

这世间哪有赢家?谁不是过客呢?愈是知道生命如一瞬,愈得找到活着的意义才是啊。

因此地过于冷愀,雪花又渐成团,我不敢久留,临别前,紧紧拥抱了一株柏树,耳畔嗡嗡作响,那是它吸纳四方精华,与大地母亲交融的声音吧?还是它的生生不息的血脉在体内奔涌呢?我不知晓。但我确定,一别以后,永不再见,而它和伊尹祠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三百年,五百年后,或许还活着,还会迎来一个又一个陌生人,而我早已回归尘土,今日种种心念,风过无痕。

从伊尹祠到仓颉墓

出了伊尹祠,驱车赶往仓颉墓,路越走越荒,雪越下越大,直至一个村庄也不见,只剩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地在漫天飞雪里延伸……

前面出现了几个小黑点,近看是三五间坐西面东的民房,导航却提示目的地已到。我懵懵懂懂下了车,刚落脚,几只不畏风雪,原本于地上觅食的麻雀们就呼啦啦扇翅而起,瞬入树梢。

我顺着麻雀的身影,无意识向前一看,有石碑悄然入目,上刻:商丘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仓颉墓。不觉哑然失笑。

民房里出来了一个老妇人,面色苍黑,纹如沟壑,牙齿脱落无几,我向她笑了笑,她疑惑地看着我,没回应。

她身后地形微隆处就是空荡荡的仓颉祠,连围墙也没有,一正两偏,还有几株松。

我越过她,慢慢走向祠堂,先于飞雪里,仔细阅读了院中的一块碑记,原来仓颉祠始建于西汉,唐开元年间及清康熙年间曾几次重建,香火鼎盛,后因战乱,道士四散,山门围墙俱毁废,文革后仅存空祠一处、汉柏两株。

现在殿内的仓颉圣像是原图书馆干部李荣贵先生之女,在其父壮志未酬,驾鹤仙逝后,力承父志,与多方合作,捐资重建的。

而李荣贵先生生前也传承发展了仓颉墓菊,研制出来的菊花茶名扬海内外。

据说这陵墓周围的菊花——仓颉菊,是菊科中的珍种。花淡黄色、大如铜钱、叶茎较小,可入茶入药,明目醒神。令人奇怪的是仓颉菊不可移植,移栽别处后,菊虽可活,其药性、茶性却会很快改变。我不迷信,这应该和神秘力量无关,而是决定于水土里所含的微量元素吧。

我进祠拜谒了四眼仓颉圣像,感谢他老人家为我们造字记事,从此华夏文明灿烂辉煌。

出了殿,站在这片微隆的高坡上,放眼四极,满天飞雪里,尽是青青麦地,除了远处的天际线和地平线,唯有下面民房前的两三个人,她们因我的到来正好奇张望着。

在这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曾经一直困惑为何伏羲创的八卦是三爻,而不是两爻或者四爻。此刻我豁然开朗,它们当然该是三爻,因为八卦不是仙书,而是先哲们观物取象,长期总结的智慧产物。

远古时代,没有高楼大厦,人们放眼自然,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万物,而万物以活动着的人为首。就像此刻的我,若非要画象记事,也不过是天际线,地平线,中间两三点虚线,以示有几个小小人儿罢了。

这样推想,仓颉造字绝不会是凭空而来,一定离不开八卦对他的启发,万物对他的触动。而六十四卦是由八卦交相重叠,涵盖无穷,当然是古人对人事推移的高度总结,而非来自不可知的神秘。

想通了这件事,心中一时甚乐。这世间什么值得看呢?繁华当然好,它是时代创造的巅峰荟萃,但繁华之后的苍凉呢?我似乎更喜欢,因为苍凉更意味深长,更接近生命本质,它让人冷静,可以拨云见日。就像这片土地,曾是华夏文明发源处,商都所在,除了伊尹,仓颉,不远处还孕生了孔子和庄子等杰出人才。而今它早已不再是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繁华与苍凉的交替互换,清晰地提醒我:红尘滚滚无不逝。我们短暂生命里的终极目的无非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唯如此,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一生,就像伊尹和仓颉,他们当初苦心孤诣地发明创造时,一定有深沉的责任感,以造福万民为目的。直至今天,我们也在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千秋万代,盖莫如是。

先哲们的创造成果,是点亮众生行走天地间的火炬,有了他们,才有了方向。至于为什么他们提前出现,光耀千秋,却不是人类当下可以解释清楚的。

后来听说中国有好几个仓颉墓,至今还争论未休,我颇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这遗址是否精确,并不重要,因为我确信一切遗址不会空穴来风,真相只是被岁月模糊了而已。他一定饮过这里的水,捧过这里的泥土,深爱过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而这方水土也滋养着今天的后人们,还深深提醒了一个于风雪里前来拜谒的小小的我,让我将目光放远长,不拘泥于当下锱铢,努力做个温暖的人,因为一切都将逝去,而再微弱的光也可以在某个时候安慰有缘人,让其不再寒凉。得到这些,此行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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