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荼蘼｜假面

真相和幻觉，你喜欢哪个？

武汉这座城市，注定让人爱恨交织。

黄鹤楼的碧瓦朱檐掩映在浓密的绿荫中，人行道上有身材曼妙的女子徐徐走过。

公交车载着拥挤的人群在长江大桥上飞驰，车窗外是浑浊得看不出颜色的江水翻滚着，车厢里有人骂骂咧咧，女司机用带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嚷道：“后面去站好撒！”“包包拿走莫放过道！”有人开始剧烈咳嗽，然后向窗外飞出一口痰。

这就是童彤生活的城市。

美轮美奂，千疮百孔。

她一手紧紧抓住吊环，一手捂住包，尽量退缩到边上。可还是被人狠狠踩了几脚。下车后，脱鞋一看，小脚趾已经红肿起来。顾不得了！童彤抓紧包向世贸大楼的电梯飞奔过去。

眼见前面一个人横插过来，她已经收不住脚，狠狠撞在那人的背上。童彤尴尬得要命，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被撞的人却不以为意，吭都没吭一声，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童彤深深吸了一口气。赶到办公室，按下指纹。还好，8:27，总算没迟到。

作为一名会计，工作繁琐单调，薪水也低得可怜。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童彤并不以此谋生。

中午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文总。“今晚9点，老地方！”

文总？看着这个名称，童彤冷笑了，他配这个姓么？他配这个称呼么？

下班前，文总的电话又打进来，“还是我来接你吧，小姑娘，挤什么公交车？公交车上多少细菌你知道吗？”

童彤还是像以前那样委婉的拒绝了。这个人，她不想得罪，也不能得罪。

从汉口回到武昌，公交车走走停停，路上要经过13个站。幸运的话能有个座位坐下来，看着窗外的风景。有时候童彤会想，如果公交车就这样一直开下去，永远不要停，那该多好。

武昌的星河苑里有一套房子，是童彤的家。但她心里十分明白，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她换上一袭米色的超短裙，外面套件紫色的束腰风衣，洗漱，然后坐在镜前化妆。梳妆台上满是瓶瓶罐罐，打开抽屉，镶着硕大红宝石的戒指，款式别致的铂金项链，琳琅满目的的耳坠。她把自己装扮妥当，站在镜前久久凝视。

蓝色眼影闪耀着魅惑的星光，火红的唇彩衬着她小巧的脸庞，夸张的耳坠在发间摇曳，这大约就是“风尘”吧。没错，这就是男人们喜欢的风尘。

办公室里唯唯诺诺的自己，和现在风情万种的自己，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那一刻，童彤厌恶极了自己。

她冲进洗手间，又洗了一次澡。冲掉脸上的浓妆，冲掉身上的香水味。卸下所有首饰，穿了一条牛仔裤，套了件白T，把手机和钥匙塞进裤兜，就这样出了门。

如果文总看到她这个样子，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想着可能发生的种种，禁不住冷笑了起来。

桐月楼隐匿在磨山的一个小岛上，名为酒楼。背地里都是见不得光的交易。童彤进到包厢后，果然如预料中一样，看到文总满脸惊愕的表情。另外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调笑着嚷道：“小姑娘，找谁呀？”

文总讪讪的向身边两个人解释着：“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紫罗兰”

“文总，你不是忽悠我们吧，随便找个小妹搪塞我们”

“这就不好玩了！”

一向趾高气昂的文总变得谦卑恭敬，“对不住啊，可能是有事耽误了没来得及上妆，我现在就让她回去换！”

这个时候，隐在黑暗中一直沉默的那个人发声了：“不必了，我觉得这样挺好！”

胖男人却并不理会，拂袖而去。

文总追了出去，顺便还不忘在她耳边留下狠话“你等着！”

然而童彤并没有等着，甚至没有和坐着的那人打个招呼，她独自走了出去。用文总的话说，她是彻底不想混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是谁？是二医院的院长！”

“陈总说只要陪好这位院长，让他的设备进了医院，就给你一万元！”

“你个会计，三个月都挣不来这多！”

“你是要砸我的招牌！”

她面无表情的听着文总在电话里的控诉。这些年，他利用她赚了多少钱？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妈妈住院做手术的二十万是他出的，为着这笔钱，她总归是欠他的。

两年前一次意外，妈妈躺在医院，没有再醒来。跟亲戚跟朋友借钱，借到自己都开不了口。她走投无路之际，打通了一张卡片上电话，认识了吴总。那是一张娱乐城总经理的卡片。她从此开始了自己的陪酒生涯。

当生活把人逼到绝境，或许人才可以激发出无限可能。

在陪酒时难免会陪客人唱歌，童彤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副这样的好嗓子，她可以毫无压力的唱所有王菲的歌，唱到动情处，简直惟妙惟肖，真假难辨。再加上她本人不爱笑的特征，倒是一举成名，暗地里混夜店的人称她“小王菲”。叫到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小王妃”。

但是她厌恶这种称呼，既然身在风尘，就取个风尘味十足的名字好了。她叫自己“紫罗兰”。

这天的事后，童彤原以为自己会被威胁、会被逼债，但是，奇怪得很，什么也没发生。

房子没有换锁，里面所有东西都在，文总也没有再打电话给她，妈妈躺在医院，治疗还在继续。

重要的是，她幸运的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楼下公司新来的业务经理，他与她，一见钟情。

童彤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看到陈斌就感觉如此熟悉，无论是他的身影，还是他的声音。

总之两个人在一起了。因为爱情的来临，这个城市变得温暖而浪漫。即便是挤在公交车里，童彤的心底也生起无限感激。

陈斌虽是公司的业务经理，却十分节俭朴素，也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每天下班后，他陪着童彤一起去医院照看母亲。因着这个男人，童彤仿佛卸下了生活的重担，可以自由的呼吸。她坐在床头，一边给妈妈擦身体，一边轻轻哼着歌。她感觉妈妈的手似乎微微的抽动了一下。

医生来检查后却说，醒过来的几率还是有吧，一半一半，即使醒过来，她从行走到语言，全部都要重新开始，这也意味着后期大笔的康复费用。

童彤不想去管以后那些，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妈妈一定能醒过来！”

夏天过去，秋天到来，日子飞一般的过去。因为有陈斌，童彤感觉日子不再难熬，每一寸时光都充满了温馨和希望。

可是她心里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文总打来了电话。

“最后一单，做完这个客人，你就自由了”

“还是那个院长，他说什么都不要别人，只要你陪”

童彤痛苦的拒绝了

“这几年挣的也够还我妈手术那笔钱了，如果不够，我后面慢慢再还给你”

“我不想再去这些地方”

文总阴森森的说

“为了陈斌，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他如果知道你做过这些，会怎样？你自己去想”

“你去了，谈好了，拿了钱，大家一拍两散。”

童彤不能眼看自己已经到手的幸福毁于一旦。陈斌有权知道真相，但绝不能是文总来告诉他。

她还是去了。

院长猥琐不堪，好在童彤酒量够好，这位胖胖的中年男人很快喝到烂醉如泥，瘫在那里，发出雷鸣般的鼾声。

清冷的夜色中，她独自走在街头。禁不住流下了眼泪。终于结束了，明天太阳升起，她将重新出发，做回当初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

可是，正如电影里面说的，明天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谁又知道是苦是甜呢？

第二天，她没有见到陈斌，后面的整整一周，他都没有再出现。电话是关机的，公司里人说他已经被调到上海的总公司。

原来只是一场梦。他肯定是知道了，介意了，所以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她。

童彤并不恨他，她只恨自己。

命运不会同情弱者，现实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

医院通知，母亲离开了。

童彤被彻底击垮了。如果说从前，她陪酒陪唱陪笑出卖灵魂，但心底至少还有一个希望，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救活妈妈。可如今，她的生活何以为继？

没了牵挂、没了希望，做一个会计，或者是做一个陪酒女，于她，又有何分别？

这一次，她主动找了文总。

文总仿佛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我的”

“有一桩大买卖在等着你呢！”

夜色总是朦胧。若隐若现的迷雾掩盖着纸醉金迷的欢场。

穿着花衬衫的文总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窃窃私语

“还是陈总厉害，有手段！”

“这招叫什么？釜底抽薪？还是围魏救赵？”

“院长有艳福了！”

氤氲清冷的暮色下，有多少肮脏的交易，有多少疯狂的欲望，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浓妆艳抹的童彤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不知道，第一次在电梯口撞上的人，那个人是陈斌。

第一次在包房隐在暗处为她打圆场的人，也是陈斌。

在背后积极谋划一切，让她一次次伤心绝望，最终万念俱灰的人，还是陈斌。

因着她，他顺利拿下了医院的业务，被直接提拔到上海总部。

有些人的春风得意，不是他努力得多，而是他顾忌得少。

在这斑斓吊诡的世间行走，谁不是带着一副假面，

又有谁去管那假面的背后，是美好、狰狞、或是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