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袅袅炊烟升起,西落的红日将大地上最后一抹光线给带走,村里的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一片火树银花。农人瞧见不远处传来的光亮,纷纷放下手中的锄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的方向走。
我架起摄像头,跟随在他们的身后,记录着那些嶙峋的背影归家的喜悦。
我随着大部队来到了桥头,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嘶吼。我心生疑虑,正想向旁人探个究竟时,便听见前面的两个青年窃声地在议论。
“阿满又在发癫了。”
“走走走,别理她,省得惹祸上身。”
众人都齐齐加快脚下的步伐,经过桥边那块大石子时,却又都忍不住地投去鄙夷的目光。
我握紧了手中的摄影机,好奇地走向那里,发现一名衣衬褴褛的老妇人正盘腿坐在石子上,而她的身边还躺着一只小土狗。
她嘴里念念有词,但由于发出的声音极小,我没办洁听清,只能隐约地听见“儿”“苏”两个字。
后来,有村民告诉我,这位名唤阿满的白鬓妇女总会在日落以后,披头散发地坐在村里唯一的地标——那块巨型石头上,等待她长年未归来的儿子与死去的丈夫。
阿满的丈夫死于战乱,至此之后,阿满便开始有点儿神神叨叨,总自说自话,有时候还站在桥边,见人就问:“你看见我丈夫没有?”“请你帮我告诉我丈夫,我在家等他。”
村民都道那时候的阿满,是思念成疾,病了,才会去等一个死人回家。
经年累月下来,儿孑也成年了,便提议离家去寻父。
出发前,阿满握着儿子的手,眸清如水,严谨地说“儿啊,路上千万小心,妈在家等你和你爸回来。”
可是这一等,便是等了一辈孑。
儿孑不在身边,阿满的病情便愈发严重起来,但她不再拽着路人问东问西,而是搬了张木凳子坐在家门前,守望着远方,等候奇迹降临。
我听完阿满的经历,鼻子有些发酸,差点掉泪。
村民摇摇头,提醒我不要靠近她。曾经不少好心的村民都劝过她,但她并不领情,还放狗赶人,久而久之,旁人都视她为糞土,见到她就绕道而行。
我口中答应他,但出于职业本能,还是想更进一步去了解,于是翌日清晨,我来到阿满那间有破烂的小木屋。
我刚踏入门口,便看见阿满倥偬地坐在布满了菜肴的贩桌前,她惺忪的眼里写满了倦意,似乎是一宿没睡。
她抬眼看我,又自顾自地做起家务,仿佛我这个不速之客从未来过。我围绕起四周,餐桌上发臭的隔夜菜,泛黄的床单上躺着几件崭新的男款中山装,而污迹斑斑的墙上,挂着阿满与家人的合照,相框被擦得发亮,简直一尘不染。
她将思念隐藏在小小细节里,她一直在等,等待亲手将这件手缝的制服送出的那一天。
屋外,小土狗挺直腰板,目光烁烁地凝视着远方。——这让我忆起《忠犬八公》里那只八公等待主人归来的那份`怅然与倔强。八公直至死亡时都等不来主人所搭乘的公车,而这只小土狗能不能等到阿满的儿孑,这就不得而知了。
临近黄昏时,大雨倾盘。司机焦急地按着喇叭,催促着我。脚踩在泥坑里,水花不规则地溅起,落下,在黃尘红土间绽放。
阿满的呐喊伴着雷声,在村里响彻。
我忍不住回头,看着那副被打湿的孱弱的身影,便情不自禁地按下手中的快门。
雨点与惆怅交错间,一人—狗,他们揣怀着希望,遗忘掉流逝的分分秒秒,动也不动地盼望着远处。他们深深地相信着,也许就在下一秒,日日夜夜所等待之人,便会不顾风阻雨打,来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