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8 读《唐诗三百首》（四）
读《唐诗三百首》（四）
——何必珍珠慰寂寥？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杨贵妃进宫之前，唐玄宗宠爱梅妃，这是她失宠后写的七绝《谢赐珍珠》。
梅妃名叫江采萍，因为喜欢梅花而被封为梅妃。
杨贵妃进宫后，玄宗对梅妃日渐疏远。梅妃性格温和，顺其自然。
偶然一次，玄宗在游宴时想起了对梅妃的留恋，派人秘密送了一斗珍珠给梅妃，梅妃不但没有接受，还给皇帝回了这首诗。
梅妃这个毫无所求的姿态坦然得很：我其实对你已经没有留恋，也知道你不过是有点不过意，你的珍珠既不能安慰我的寂寥，更不能救赎你的歉意，何必呢？
这唐明皇当真是浪漫风流，虽然有点怅然不乐，却还有心思令乐府配上新曲演唱，取名《一斛珠》。
安史叛军攻破潼关时，玄宗带着贵妃西逃，没有带梅妃。
等到回到长安，杨贵妃已死，皇帝感到寂寞凄凉，就像晚唐诗人罗邺在七绝《驾蜀回》中所写的那样：
上皇西幸却归秦，花木依然满禁春。
唯有贵妃歌舞地，月明空殿锁香尘。
这位玄宗真是可怜，在白居易的《长恨歌》里，他已经为思念杨玉环而恍恍惚惚了：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居然还能想起梅妃，重赏找寻。后得一梦，梦中梅妃向他哭诉：“我死于敌兵之手，被可怜我的人埋在池东梅株旁”。掘地一看，果然埋有被乱军杀害的梅妃，右胁下有刀伤。
有名太监见皇帝很是悲伤，就献上一幅梅妃的画像，玄宗在上面题了七绝《题梅妃画真》：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他在自己的诗里回想这可爱的不施脂粉的梅妃，还要为她的眼波不能再流转而心疼。
若以善意揣度这位年事已高的皇帝，他似乎对故人很有情有义。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是唐代很多诗人的题材，有些认为杨贵妃为了个人恩宠，迷惑君心，导致天下动乱。更多诗人则认为罪魁祸首是唐明皇。
正如韦庄在《立春日作》中写：
九重天子去蒙尘，御柳无情依旧春。
今日不关妃妾事，始知辜负马嵬人。
罗隐也写了《帝幸蜀》讽刺那些皇帝：
马嵬烟柳正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
地下阿瞒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杜甫在天宝十四年（755）十一月，从长安出发去奉先县（今陕西蒲城）探望妻儿，经过骊山。当时安禄山已经在范阳（北京附近）起兵叛乱，因为交通不便，信息尚未传到长安，所以唐明皇还不知道，正带着杨贵妃在华清宫过冬呢。杜甫把旅途的见闻感想写成了一首五言古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
看着这些骇人的荣华富贵和饥饿贫困，还能说些什么呢？
诗人杜牧在三首《过华清宫》中，描写了玄宗在华清宫中的奢侈生活：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其一）
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其二）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其三）
“长安回望”四字极为重要。长安是当时的京城，唐明皇本应在那里日理万机，妃子也应留在京城，然而飞送荔枝的人直奔长安，却不知道皇帝、贵妃正在骊山行乐！
华清宫在安史之乱后已经面目全非，以后也没有恢复，也再没有什么“温泉水滑洗凝脂”的佳话了。
安史之乱后100多年，诗人崔橹写了三首《华清宫》记述那里的残破荒凉：
草遮回磴绝鸣銮，云树深深碧殿寒。
明月自来还自去，更无人倚玉栏干。（其一）
障掩金鸡蓄祸机，翠华西拂蜀云飞。
珠帘一闭朝元阁，不见人归见燕归。（其二）
门横金锁悄无人，落日秋声渭水滨。
红叶下山寒寂寂，湿云如梦雨如尘。（其三）
野草将上骊山的台阶都遮住了，云雾深处，宫锁夕阳。秋风明月，拂过的不过是空荡荡的玉栏杆，偶尔飞过的燕子，徒增凄凉。
元稹的《胡旋女》直接谴责玄宗和直接告诫宪宗：
翠华南幸万里桥，玄宗始悟坤维转。
寄言旋目与旋心，有国有家当共谴。
白居易也写过一首《胡旋女》
……
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
从兹地轴天维转，五十年来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虽然他没有直接劝诫宪宗，而是委婉地对胡旋女发话。但是比起他《长恨歌》里那些让世人艳羡的句子，比如“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比如“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再比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已经有点批判现实主义的味道了。
“一篇长恨有风情”（白居易《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白居易写诗太有想像力和感染力。但是读了其他诗人嘲讽唐玄宗与杨玉环的诗句，忍不住也想对白居易说“何必珍珠慰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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