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往事……3.赶集

        天气逐渐变冷，深秋时节，地里的庄稼收完后，有一段农闲的时光。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二子妈李惠英就张罗着打柿子醂柿子卖柿子。

        醂（音懒）柿子，有些地方也称作漤柿子或脆柿子。每年霜降时节前后是采摘柿子的时候，也就是制作醂柿子最佳的时节。

        二子家的柿子树有3棵，生长在自家的自留地里，两棵并排生在地畔，一棵孤独立在田中，与一座孤坟挨着。每年打柿子，二子总不敢靠近那座孤坟，在他从小就丰富的想象中，那座孤坟的石碑后面有一个出口，每天晚上，那个鬼魂都会从坟里出来，坐在柿子树下抽烟。如果自己不幸被鬼魂瞧见，恐怕难逃被拖进土坟里的命运。

        打柿子总要选一个父亲在家的日子，或者父亲会特意赶回家来，组织这项全家人共同参与的重大活动。

        那一天，二子和哥哥负责在树下张开一张床单，父亲则爬到树上，占据尽量高的枝杈，母亲递给他一杆长长的木杆，前端结结实实绑着一把镰刀，父亲把身体靠在树枝上，双手擎起长杆，仰着脖颈去够枝头金灿灿的柿子，二子和哥哥也仰着头，目光和脚步同时被拖拽着，迅速移动到那颗果实的正下方。随着父亲的手一抖，柿子应声而下，如同一颗金色的圆球直坠下来，悄无声息的就落进被单里。守在一旁的妹妹兔子一般蹦跳着抢来，小手抓起柿子，欢天喜地地奔向母亲，小心把柿子放进母亲脚下的篮子里。母亲在这样的忙碌中经常扮演了指挥家的角色。

        这样的忙碌通常要持续两天，当然，如果有二叔或者三叔的协助，通常一天就够了。

        打下的柿子堆在西屋，通常会放几天，等待母亲做好醂柿子的一应准备工作。醂柿子的主要装备是一口大缸，缸要先刷干净，倒入凉水，在缸的周围沿着边沿儿埋上余温未尽的木灰，木灰燃烧，缸里的温度得以保持在40度上下，这时候再把柿子逐个摆放进去，水面刚好淹没柿果时，密封缸口。此后余下的工作，就是每隔几个小时更换一次草木灰，以保持缸内的温度。

        如此这般，两天以后，柿子就醂成了。这种方法醂出来的柿子又甜又脆，外观上金黄透亮，看着就流口水。

          卖柿子的工作是由母亲负责的，父亲因为在工厂上班，请不了几天假期，通常打完柿子，他就匆忙赶回厂里去了。醂柿子的工作由母亲主导，二子和哥哥负责照料水缸，保持好两天的温度。卖柿子则由母亲和二子负责。哥哥之所以不参与卖柿子的活动，当然是因为害羞，这个眉清目秀的农家男孩子，自从读了书，上了小学，突然变得姑娘般害羞起来，只要在陌生人面前，他都会脸红结巴眼光低垂，活像见了鬼魂一般惊慌。

        二子也在人前害羞，只是没有哥哥那么严重，六岁的妹妹却是个男孩子性格，主动要求参加卖柿子的工作。但她太小了，去城里的山路要十六里呢，返回来，就是三十多里，她可吃不消。于是，每年陪同母亲前往县城里大集市的，往往只有二子。卖柿子时，二子总是沉默地立在母亲身边，不说话，不叫卖，像个局外人。

        柿子并不难卖，三分钱一枚，母亲一次一般只带五十只左右，往往半天功夫就卖光了。午后的时间里，母子两个人就由卖家变成买家，沿着河边偌大的集市闲逛，买一些家庭日用的东西塞进篮子里。二子这时候就相跟着走在妈妈身后，一边紧张地揪着母亲的衣襟，一边好奇地观察城里新奇的一切事物:墨绿色的汽车往来穿梭，卖老鼠药的三轮车主有一个吵闹的喇叭，洋气白净的城里人推着自行车，街道两旁矗立着三层高的楼房……

      城里的一起都让他紧张又兴奋，陌生又向往，他从没有想象过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来到这个天堂般的城市读书，又候鸟一般抛下这座那时看来已经落伍的县城，飞向南方更大的城市。

        这是1982-1983年的事，距今已经快40年了。时光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溜走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