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个故事贯通柏林600年
把城市当一个人,为它立传,是西方出版界的一种流行。这股“西风”近两年开始劲吹到国内,陆陆续续地一批城市传记译成中文后在此地出版。这类出版物中,名气最大的,是英国作家彼得·阿克罗伊德的《伦敦传》,这一本译成中文厚达700页的“大”书,从伦敦还是一个小集市开始说起,谈古论今地一直说到了以大本钟、大英博物馆、伦敦眼等著名建筑闻名天下的现代都市。想推荐一本城市传记给读者,没有比《伦敦传》更合适的了。可惜,由译林出版社出版的《伦敦传》,译文多有可商榷处。于是,我们选择了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来见识一下以城市为主角的传记带给我们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阅读感受。
罗里·麦克林著,傅敬民译,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读城系列”,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版了三种,分别是《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伊斯坦布尔:面纱下的七丘之城》以及《威尼斯:流动的城市》。我读过其中的两本《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和《伊斯坦布尔:面纱下的七丘之城》。《伊斯坦布尔》的两位作者埃布鲁·宝雅和凯特·弗利特,一个是土耳其人,另一个则是英国人。也许深受英国学院派文风的影响,作品以点带面,用时间轴贯通城市的历史。本以为《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的作者罗里·麦克林也会采用同样的写作手法为我们勾勒出柏林的历史,但他没有。同是英国人的罗里·麦克林除了给予“柏林传”不一样的表述方法外,他给读者的另一个意外是:一个英国人怎么会想到要为德国的一座城市写传记?用一句话概述就是:罗里·麦克林非常热爱柏林。
罗里·麦克林十几岁时,背包客罗里·麦克林几乎游遍了欧洲大陆,巴黎、马德里、雅典……来到那次游历的终点柏林时,他看到了柏林墙。目力所及,几乎全是让这个不到20 岁的英国青年大感意外的场景。既然柏林给了罗里·麦克林这样的第一面,这个英国人应该转身离去。可是,罗里·麦克林却在随后的一星期里,久久徘徊在柏林城里,甚至跨过柏林墙去东柏林看了看。结束那一次欧洲之行后,柏林常驻在了罗里·麦克林的心里,之后他十多次进出柏林,到1989年两德统一、东柏林和西柏林合并成一个柏林城,罗里·麦克林索性定居在了柏林,并将自己对柏林40年的牵挂化成了一本书——《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
纵然罗里·麦克林后来选择定居在了柏林,但他毕竟是个英国人。他用什么样的视角给我们讲述了柏林的历史?为柏林的每一段历史选择一个代表人物,通过讲述他或她的故事,还原他或她生活的柏林是个什么模样。23个与柏林密切相关的故事,犹如渔网上的纲,将23个“纲”贯穿起来。一举一撒,柏林历史就是一张有模有样、有边有际的渔网了。
罗里·麦克林的23个柏林故事,从生活在15世纪的城市歌者康拉德·冯·科林开始讲起,终于2011年两个21岁的柏林女孩和柏林男孩在舞池里彻夜狂欢的那个晚上。这些故事中,包含不少历史名人的故事,还有在柏林留下足迹的大人物。当然,还有几位居住在柏林或与柏林有过短暂缘分的无名之辈……
我们首先来看看德国女版画艺术家凯绥·珂勒惠支的故事。虽然十一岁时就显示出了绘画才能,十四岁开始跟随老师习画,但两年的习画经历和天赋,并不能帮助凯绥·珂勒惠支赢得一张柏林艺术学院的入取通知书,原因唯一:谁让她是个女孩!因为是个女孩,凯绥·珂勒惠支只能是艺术学院的借读生,不确定的身份让凯绥·珂勒惠支在柏林徘徊复徘徊。幸运的是,女工莉莉·诺伊斯离世的地方、柏林劳工居住区,给了凯绥·珂勒惠支灵感。《织工的反抗》为她赢得了荣誉的同时,也得到了与一个医生的婚姻。凯绥·珂勒惠支完全可以在安全的婚姻生活里创作让德皇开心的作品,但是,以丈夫的病人为模特儿完成的作品《强暴》《爆发》《战场》《母与子》,虽为柏林人民喜欢,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凯绥·珂勒惠支和她的作品特别是儿子皮特死于一战战场后,悲伤就成了凯绥·珂勒惠支情感的主旋律。“木刻画能表达我的内心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不幸的是,柏林成了希特勒和纳粹的大本营。七十七岁,凯绥·珂勒惠支死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没有结束。为穷人创作的柏林人凯绥·珂勒惠支在被孤立和被禁止参与艺术活动的极度自闭的状态中,告别了让她自生自灭的柏林。
相比凯绥·珂勒惠支认命般的逆来顺受,土生土长的柏林人玛琳·黛德丽则表现出了誓死不屈的气概。这位史上最著名的德国籍好莱坞女演员,是《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中我最佩服的柏林人。同为生长在柏林的尤物,莱尼·里芬斯塔尔接过希特勒和纳粹递过来的橄榄枝成为德国一时无两的所谓的女艺术家。玛琳·黛德丽完全可以效仿伙伴莱尼的选择,可这个倔女人却自讨苦吃,拒绝希特勒和纳粹。离开柏林抵达好莱坞的最初日子,美国并没有给这位德国美女好脸色。
马琳·黛德丽即便如此,当希特勒身边的高官特意到好莱坞郑重其事地向玛琳·黛德丽宣布“元首想要你回家”,黛德丽根本不为所动。在那个乱云飞渡的年代,得有怎样清醒的头脑,一个女人才能像玛琳·黛德丽那样抵御权力和金钱的诱惑?反正,莱尼·里芬斯塔尔没有抵挡住,因而成为柏林600年城市史里一个有污点的女人。而玛琳·黛德丽,凭借自己的所作所为,凭借其亲赴前线用德语唱一曲《莉莉·玛莲》来瓦解德军意志的举动,成为柏林600年城市史里最了不起的女人之一。
罗里·麦克林用23个故事,贯通了600年的柏林历史。这些故事也让我明白,女人在柏林城市历史中也许并不占据主要地位,却有着足以影响历史的不可忽略的作用。这就不得不说到外省姑娘埃尔西·赫西搭救了柏林作家玛格丽特·泊梅的故事。遇到埃尔西·赫西之前,玛格丽特·泊梅只是一个靠写文章艰难度日的所谓作家。埃尔西·赫西靠出卖色相赚得一时富贵的经历,为玛格丽特·泊梅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素材。于是就有了能够卖出一百多万册的《迷失少女日记》,还孵化出一个剧本、催生出六本类似的仿作。玛格丽特·泊梅的名声一时甚嚣尘上,她写道:“男人的一生,不会像我们女人那样,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世界属于男人。我们女人只是男人达到某个目的的手段而已。”这样的呼吁,绝不是一个柏林名女人的矫情,她生活的时代,柏林确乎属于男人。
《迷失少女日记》电影剧照且慢,压轴的还有一个名曰“伊尔丝·菲利普斯,在另一个柏林”的故事。与之前以时间为顺序的故事排列不一样,这个被安排在第23位的故事,作者主诉的事件发生在希特勒和纳粹当道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作者何以要为《柏林:一座城市的肖像》打上这样一个“补丁”?2013年罗里·麦克林在杰斯勒大街看到了一块铜牌:“弗洛拉·菲利普斯之墓,生于1896年,1943年3月2日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铜牌暴击了作者的神经,他决定用菲利普斯一家的悲剧,为他给柏林的结论做个注解。罗里·麦克林认为,“纵观柏林残酷的历史,这种彼此对立的势力,已经植入市井百姓的灵魂生活,培植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重重——忐忑不安又沾沾自喜,提倡禁欲主义的同时又醉生梦死,富有活力又不堪一击,俯首帖耳又离经叛道”。
问题来了:对也许一辈子都没法去柏林待上一阵子的中国读者而言,我们为什么要读这本书?通过阅读《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和《丝绸之路》,我越来越觉得,世界大同并非始于科技开始高度发达的20世纪。早在公元前,发生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故事,换一个主角戏码同时也在黄河流域上演着。所以,600年的柏林史,又何尝不是600年的世界史?这就是阅读《柏林: 一座城市的肖像》的理由
(此文刊登于复旦大学管理学院《管理视野》杂志,杂志编辑和公众号“复旦商业知识”的编辑为小文配了这么棒的图片,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