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狮子》Adittapariyaya Sutta
小狮子的妈妈找出一根宽大的布带，把他绑定在背后，然后走到外公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跨出大门，踏上了通往异国他乡的道路。
故事的开始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还是买米买油买肉买布凭票供给的时候。那时两三岁的小狮子把头搭在妈妈肩上，陷在乌压压的人群中候车，视线不断被一个个使出吃奶力气挤上前心贴后背公车的乘客遮挡，害怕妈妈抱不动他，妈妈对他说：“放心，侬已经被挤得悬空了”……
作者章小东把这个故事主人公的名字作为书名，看封面上印着“耶鲁毕业牛津博士年轻的生物科学家背后的成长故事”，可能让人望文生义，以为讲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怎样培养成的。如果再上网查下作者本人，那么你会发现，原来这孩子的父母可不简单，母亲所著首部长篇《火烧经》入围台湾“九歌百万小说”，媲美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父亲在美国最顶尖的文理学院之一索思摩大学( Swarthmore College)任教，也许是这样的原生家庭注定了孩子的起点和人生轨迹？
小狮子刚到美国时，爸爸的那点奖学金还不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妈妈早出晚归乘公车跑到另一个城市冒着随时可能被移民官员逮住的风险，偷偷打工来填饱三个人的肚子，所幸他就读的公立学校会给低收入家庭孩子提供免费午餐。小狮子回忆自己最初上学时，不会讲英文又没有朋友，被大家欺负讥笑。甚至每天早上进教室，那些白孩子包括小姑娘，都排着队地打他踢他。讥笑他衣服穿得不对，鞋子的式样不对，还要把他的衣服藏起来，把他的学习用具丢出去……有一次要上厕所，大家把他推来推去，不让他去问老师，最后尿湿了裤子，又被老师大骂一顿。妈妈知道了这事，就把小狮子送到中文学校去学武术，不料新的麻烦接踵而来，先是有邻居来告状，说他带领了一群小孩子在垃圾箱上面甩棍棒，把垃圾箱的盖子也捅出个洞，又有陌生人带着小孩子来申诉，说他教别的孩子摔跤，一直摔到鼻青眼肿。这个从小闯祸的小狮子，当妈妈听到他被罚坐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的“反思凳”上的时候，真的以为这孩子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小狮子》①这部现实主义风格的非虚构作品是以母子俩轮流交换的第一人称视点的叙事方式来讲述故事。小狮子看到班主任绕过桌子走到妈妈跟前，对她说：“按照我们学校的教学进程，这个学期开始，我们要让学生掌握’偶数和奇数’，不料大半个学期过去了，小狮子的成绩还是’0’，这是我们学校里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起码要做对一题吧？怎么一题也做不出来呢？” 妈妈看到桌子上堆满了废纸，上面写满了1-10的数字，小狮子两只眼睛茫然地看着她，良久，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什么叫为什么？1、3、5……是奇数，2、4、6……是偶数！”又做错了一题，把4写成了奇数，妈妈一时间忍无可忍，全面崩溃地转身扑到厨房里，拔出一把从上海带过来切菜的朴刀，嘭一声砍进桌面，竭尽全力地咆哮，“侬要是再做错的话，我就要把侬的手指剁掉一个，成奇数！”
当妈妈在开家长会时，发现小狮子课桌台板下藏着撕去大半的作业本，非但一页也没做，还把撕下来的书页团成一个个乒乓球大小的纸团，倒抽了一口冷气……只有感伤：“小狮子啊，侬这么小就不肯读书，长大怎么办？”
面对这么一个闯祸胚不开窍的孩子，爸爸挑灯夜战写论文休息日埋头跑图书馆查资料根本起不了言传身教的作用，在美国还不许以棍棒管教自己的孩子，亏得妈妈想得出来，什么也不多说，径自带他去城里的穷人区。看到一个个露宿在门洞里、蜷缩在水泥地上的人眼里的绝望，一个个过路人冷漠地走开，没有丝毫同情，四周大大小小的门窗都被木板牢牢钉死，贫困和潦倒无声地逼迫过来，这时候小狮子吓得面孔煞白，不言而喻这就是不读书的下场。
小狮子总算吓醒了，自叙：这以后，我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那里做功课。
妈妈感慨道：小狮子实在是考努力才开窍的，三分靠天分，三分靠教育，四分靠努力。
小狮子肯读书肯用功上进了，给父母带来欣慰的同时还有焦虑，这孩子走上了一条比同龄人更艰苦的道路，要在这个国度获得成功，一定要比别人好出三倍，因为黄皮肤色会让别人用另一种眼光看他。
后来，小狮子一家搬迁换新校的第一天，他和几个同班同学一块儿冒犯了老师，这名老师唯独罚他从“数学精英班”直降到最低的“普通五班”。刚走进“慢班”教室，只看到里面乱糟糟的一片，多数是学校里打架群殴的小流氓，一个领头的学生一屁股坐到他的桌子上，挑衅地说：“Nerd（书呆子）！你过来做什么？结果小狮子每天做十六个人的数学题，不光帮同学们拿到了“A”的成绩，还结交了朋友，一学期后在与“快班”尖子单挑时，终以一百题领先五十题的实力迈进精英班级的门槛。
原本只要他高高兴兴地健康长大的父母，并未想到日后小狮子会从当地的公立学校推开耶鲁的大门，再赴英伦披上牛津的上Bubfusc（学生制服）……当小狮子看见自个儿公寓的清洁工伸手到到马桶里擦洗时，感到不好意思，放一个二十便士的硬币在门口，那个女人便感恩不尽，然后他转身过来，对失业中沮丧不已的妈妈说：“写作是没有规定的，就好像是一个从 point A 到 point B，置于当中的path，就是故事，就是小说了……”就这样年过半百的章小东开始了自己第一部小说的创作。
《火烧经》成书之后，章小东自叙：我苦思苦想，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文思枯竭的地步。儿子放下了他的科学论文，从他的电脑旁边站立起来，走到我的身后，聆听我的阐述。一遍又一遍，突然他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了这么几个拉丁字母：“Adittapariyaya Sutta”。“Adittapariyaya Sutta”是巴利文的拉丁字母转写，翻译成英文是“The Fire Sermon”。我的心狂跳起来，这就是我的《火烧经》！……因为有了儿子，才会有我的《火烧经》。②
《小狮子》一书的结尾，妈妈写下标题：没有结束的结束。在小狮子上班的第一天，夹在这些科学精英的当中，刚刚感觉有点飘飘然起来，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四周围投射过来都是敌意、警戒的目光，听到的是：“喂！告诉你，不要过来问我任何问题，也不要指望我会帮助你。我最恨的就是和你这种没有价值的人讲话，浪费我的时间。你做不出来就表明了你是个笨蛋。这里是全美国最顶尖的研究院，你以为你会成功吗？滚回你的老家去！”实验里的竞争，从来不是日日夜夜，而是以分分秒秒来计……小狮子感觉“只有手脚并用，像一只壁虎一样紧紧贴在苍白的石英岩上向前……只知道我爬的是没有路的方向，也许一辈子也爬不上去，只希望我的脚底板底下留下来的脚印，无论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都会让后面上来的人得到借鉴。”
“Adittapariyaya Sutta” 是的，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淬炼的经历？有的人在磨砺中慢慢升华，涅槃重生，而有的人从此沉沦下去，《小狮子》看似是一个牛娃的经历，然而在书里书外，我还看到一个母亲背负着怀揣一本拉丁文旧书《爱涅阿斯纪》的儿子，抱着所有可以抱得动的家当——背井离乡，走上了被命运流放的爱涅阿斯纪的道路……
注释：
①《小狮子》作者: 章小东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5年06月第一版
②《写在〈火烧经〉成书之后》 作者：章小东 2012年06月发表于《文汇读书周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