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书——千古奸臣秦桧 第27章 无路之臣,可用之刀
奸不自招,忠不自辩;奸者祸国,忠者祸身。
上所用者,奸亦为忠;上所弃者,忠亦为奸。
故,势变则物似人非,时迁而忠奸互换。
忠奸之别,不过如此。
高宗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六月初二,大宋政事堂。
秦熺站在我身旁,昂首挺胸,眯着眼睛望着站在下首的湖北刑狱万俟卨(mò qí Xiè),眼神中闪烁着嘲讽的光芒。
万俟卨(mò qí Xiè)站在案台下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卑职在湖北任职时,就常听人说秦相为国事日夜操劳,是皇上最为器重的肱骨之臣。卑职对秦相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卑职知道秦相澹泊寡欲,崖岸卓绝,故今日只带了两支东北老人参,人参复脉固脱,可滋补元气,秦相为国事殚精竭虑,它日或许用得上,还望秦相笑纳。”
我笑了笑,点点头,望着万俟卨,轻声道:“好说好说,为国事鞠躬尽瘁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如今倒让万大人破费了。万大人,秦某记得,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盗匪曹成在荆湖作乱。当时你执政于沅、湘一带,执掌湖南军务的程昌寓让你主持沅州事务,及至曹匪攻至沅州城下,你召集城中清壮,下令分发粮食,把年轻力壮的人组织起来守护城池,曹成久攻不下,因粮草短缺退走,让沅州百姓免受兵祸之苦,你可是立有大功之人阿。”
万俟卨听完,赶忙躬下身去,毕恭毕敬地说道:“秦相朝务繁忙,日理万机,卑职微末功绩本就不值一提,秦相居然记得,卑职诚惶诚恐。”
我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大宋现如今缺的就是你这般肯干实事,不求虚名之人。我观你履历,很适合当监察御史,它日皇上若询问秦某,秦某倒可向皇上推荐。”
万俟卨径直拜下身去,口中说道:“学生多谢秦相栽培。”
我望着秦熺道:“熺儿,万大人乃持正守中,学识渊博的君子,今日起你多跟万大人学习,以后互相扶持,好有个照应。”
秦熺笑嘻嘻道:“万大人,小弟这厢有礼了,以后请多多指教。”
万俟卨躬身道:“万某不才,它日还要秦兄多多照应。”
我点点头,喝了口茶碗中的武夷岩茶,望着秦熺,对他使了个眼色,秦熺心领神会,对万俟卨道:“万大哥,我父亲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到这里吧,我领你到偏厅歇息。”
万俟卨拱手道:“但听秦兄安排。”转过身来,对我拱手道:“秦相,学生告退。”
我笑着摆了摆手,秦熺躬身领着万俟卨走出了政事堂。
望着走出政事堂的二人,我想起高宗前些日子用笔墨所托之事,敛起笑容,陷入了沉思。
对岳飞下手——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最为重要而又最难把握的,是下手的合理时机和下手之后对整个朝堂的影响。
今时今日,大宋与金国议和虽成,但金国内部权力之争开始死灰复燃,完颜昌与完颜宗弼(金兀术)尚不知鹿死谁手,金人对我大宋态度尚未完全明朗,如若赢的人是完颜宗弼,以他对大宋历年来所持立场,极有可能再度南侵。
此时对岳飞下手,犹如鸟未尽,藏良弓,兔未死,烹走狗。不仅损失一名大将,而且会寒了其他封疆大帅的心,到时抗金战场一定极为艰难,无异于自取灭亡之举。
思来想去,此时真的还不是对岳飞下手的时候,只有等到抗金战场可以完全不需要他时再对他下手,方才是上上之策。
只是到时候应该想个什么合理的罪名,才可让这位一等一的忠臣伏诛呢,这也是件颇为让人头疼的事情阿。
忽然间,我感觉一阵心悸。自诩忠臣的我,什么时候开始,为了迎和上意,为了达到目标,居然可以罔顾忠臣的性命,居然开始想着如何陷害忠良,为了自己坚持的议和,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岳飞的死是值得的,我暗暗的安慰自己道,岳飞是忠臣,但当年的太祖也是忠臣,当形势有变之时,不照样陈桥兵变,皇袍加身。为了宋金议和,为了整个朝堂的平衡,为了让皇上无后顾之忧,岳飞,一定要死,而且要死得其所。
这一刻,我决定,就算前面是一条不归路,我也一定要走到底。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观点,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准则,每个人对待同一件事情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世界有黑白之分。经过岁月的磨砺,现实的摧残,很多人慢慢的开始选择灰色,因为灰色是安全的颜色。但总会有那么少数一些人,死死地抱着黑色或者白色不放,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依然要一条道走到底。这些人,如若风云际会,手握权柄,最终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
人生苦短,万般皆空,既然下定决心,就当不问前程,在这黑白世界里放手一搏,方才不枉此生。
又或许,这些名垂青史之人,不过是黑白世界里不甘寂寞的远古神袛在人间的代言傀儡。无聊的神袛们以大地为战场,以人间为棋盘,操纵人心,彼此博弈,让傀儡们奔波一生,精彩一世,换来的却不过是南柯一梦和神袛们的一次微笑而已。
但对于傀儡来说,这精彩绝伦的南柯一梦,不也正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吗?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秦熺走了进来,躬身道:“父亲,万大人已回去了。”
我回过神来,对自己刚才的奇怪想法感到一阵好笑,望着秦熺问道:“熺儿,为父发现你似乎有点看不起这位这万大人,这是为何阿?”
秦熺拱着手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的眼睛,儿子确实有点看不上万俟卨这个人,父亲难道没听说过万俟卨在湖北的丑事吗?”
“丑事?说来听听。”我抚着胡须说道。
“当年岳飞抗击金人取得大胜,受到皇上圣旨嘉奖。万俟卨当时已在湖北任职,就想着巴结岳飞,设了庆功宴,自己屁颠屁颠地拿着一张门帖去拜访岳飞,准备邀岳飞赴宴。估计是他在湖北的声名太差,哪曾想岳飞连门都没让他进,让他吃了个闭门羹。父亲,您猜猜看,他后来又去了岳飞府几回,吃了几回闭门羹?”秦熺笑着问道。
“三十回,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天天去岳飞府前,整整三十回。第三十次,他独自一人在设宴的酒楼里,对着满堂看笑话的同僚们说,自己邀请岳飞,为的是庆贺岳飞为国杀敌,劳苦功高,但既然岳飞看他不起,他也无可奈何,当日他对着岳飞府邸方向连敬三杯,然后摔碎酒杯,扬长而去。”我敛去笑容,幽幽说道。
“父亲,当年他这件事被湖北官场引为笑谈,儿子还以为您不知道,既然您都知道他的丑事,像他这般见风使舵之人,父亲为何还要接见他呢?”秦熺皱着眉头问道。
“熺儿,如果是你请人赴宴,别人拒绝,你会再请几次?”
“父亲,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请儿子赴宴,儿子还真的没请过什么人。不过说句实话,如果请的真的是贵不可言人,他真的不赴宴,儿子请他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次。”
“这就是我最欣赏万俟卨的地方。正常人都如你一般,面对拒绝遵循事不过三的规矩,放不下心中的尊严,脸上的面子。而这万俟卨,为了能接近岳飞,明知岳飞对自己极其讨厌,仍然坚持了三十次,面对众人的嘲讽,仍然风雨无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决心。一个为了目标可以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又何愁不能成大事。熺儿,在见他之前,我调阅过他的履历,他任湖北刑狱时,两年之内,湖北所有涉及人命官司的案件全部告破,犯人无一例外以杀头收场。熺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有些犯人是屈打成招,并非是他的办案能力有多强。熺儿,你看到的是他为了高升不知廉耻的功利心,而我看到的却是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可以不顾一切的野心。这种人,比起那些只会写道德文章的书呆子好用。而我最喜欢的,是他不怕血,听说每次杀犯人时,他都会亲自到场,看着犯人在他面前被砍掉脑袋。这个人是个狠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而且最为难得的是,他懂刑狱之法,对岳飞又恨之入骨。岳飞,这次真的得罪错人了。”
秦熺望着我,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带着不甘心的口气说道:“父亲,既然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可以不顾一切,那将来,他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野心背叛我们。”
我站起身,拍了拍秦熺的肩膀,摇了摇头说道:“熺儿,他的野心对于我来说是他最大的优点,而对于他自己来说却是他最致命的弱点。他出身低微,为了能出人头地,不得不用非常之法,让野心毕露,引人注目。吃的那三十次闭门羹,除了受他自己的野心驱使之外,也是他有意而为之。利用此举他将自己置于没有任何退路的境地,也同时让想将他收为己用的人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任何人将他收归己用,他都只能忠心侍奉,若有背主行径,朝中大臣对他会更加不耻,他又如何在朝堂立足。熺儿,你天生聪慧,但所受挫折太少。以后为人处事,需站在对方的立场多想想,很多事情才能夠想得通透。记住,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有个当朝宰相的父亲,明白了吗?”
秦熺红着脸躬下身,拱手道:“儿子记下了。”
我点了点头,望着窗外。此时窗外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整个天好像要压下来一般。
我在心中默默道,暴雨将至,希望你这把刀到时可以派上用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