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担子
自从懂点事，肩上就有了生活的担子。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看着小伙伴们帮家里挑水，一路上你追我赶，有说有笑。我天真地以为挑水这事既好玩，又能帮父母分担家务，就很想学挑水。
父亲知道我的心思，给我准备了一对小木桶，一只大概可装十五斤水。因为年纪小，我也担不了多重。不过，从好奇到担“重任”，我是认真的。
就这样，肩上有了一副担子。
扁担是木质的，厚且粗糙，挑在肩上很磨衣服。刚学时，扁担不听话，在肩上滚来滚去，又不会用力，腰也伸不直，脚步不均匀，水在桶里晃来晃去，到家时，只剩下一半，还把裤子和鞋子都打湿了。
我们挑水大多是结伴而行，年龄大一点的会帮小一点的打水。因为水井比较深，力气小的提不上来。在相互的关心帮助中，我们悄悄地长大了。
上了初中，父亲给我换了大桶，有点重，扁担也换成了竹的，滑滑的。虽然挑着不压肩，但重量不同了，我已经长大了许多——担子自然要加重。由于挑得多，我的好几件衣服都磨破了，如今想起来，最心疼的是一件竖条纹的粉红色衬衣，先把肩上磨白，又磨破了。
那时，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早早就出门，要很晚才回来；母亲有许多事要打理，也很辛苦。为了挑足一家人一天用的水，我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有时挑一担，有时挑两担，挑完水后才去上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从不怕吃苦，也不偷懒。在我家寨子，女孩子挑水的不少，在下劳力方面男女都一样。我家距取水的地方单边要走半个小时左右，一路上歇两三次才能把水挑回家。如遇雨天，或者路上有稀泥，为了不把水桶放在地上弄脏，我学会了换肩，就是把扁担从一只肩膀换到另一只肩膀，好让承担了重负的那只肩膀能得到短暂休息。同行的伙伴有不会换肩的，我都会教他们。几十年过去，我一直没有忘记那有点优美的换肩动作。
但无论怎样换肩，担子始终是压在肩头的。生活的担子一经挑上，就没有卸下来的时候。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我们常在这样充满诗意的夜晚出去挑水。但路边荒草丛生，还不时有小兽掠过，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出一身冷汗。远处是寂静的村庄，脚下是坎坷的小路，水在桶里不停地晃动。我们在月光下吃力地行走，月亮把我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小，我们的心跳也阵阵加速。
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们会带上手电筒给自己照亮，也给自己壮胆。
挑水最艰难的是冬天。
记忆中，家乡的冬天总是特别冷，我们穿得又薄，两只手拉着前后桶绳，只能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移动。还要掌握好平衡，否则水桶里的水就会晃洒出来，还有可能摔跤。若是凝冻天，家门前的独山湖被冻成天然溜冰场，白茫茫的一片。地上黑亮黑亮的，走路一滑一跌。这一凝冻就是个把月，吃水就非常困难了。挑水的人们要么在鞋上套一双草鞋，要么在鞋上缠几圈草绳，用以防滑，就像现在给车轮套上链条防滑一样。寒风萧瑟，地冻路滑，挑水时手脚冻僵了，耳朵吹麻了，脸像被钝刀子一条一条地割。我们就从这样严酷的天气中走过来，日益茁壮。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一点，父亲便帮我买了铝皮做的桶，桶身比较轻便，但装的水更多了。为了不让水晃出来，我会在菜地里摘两片菜叶或瓜叶放在桶里压水。走动时，水珠在叶片上滚来滚去，晶莹剔透，随着闪悠悠的扁担滚动，煞是好看。挑水本是艰苦的劳作，但看着这些在水桶里闪动的水珠，感觉像担了一担珍珠回到家里。
自从学会挑水，每每放学回家，我都要先跑去看缸里还有多少水，够不够用，如果水少了，挑着水桶就出门。虽然母亲也很心疼我，但我家的情况特殊，女儿和儿子一样，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也得做。那时，我特别羡慕别人家有哥哥挑水，力气大、跑得又快，明明是一起出门的，他们总是比我先挑到家。我力气小，走得慢，他们挑两担水来回都到了，我才挑了一担。从小学四五年级到高一，家里的水都是我挑的，后来转学到离家几十里远的燕子口镇上学，挑水的任务才转交给三妹。直到后来家里接通了水管，水龙头一开，白花花的水就装满了一大缸，妹妹们才得以轻松下来。
我们挑的水是“沙水”，甘甜、清澈，发源于高高的龙盘山顶，在山脚处形成小溪。前辈人修建了几口水井，成了几个村的水源，直到今天，这股清冽的山泉水仍然生生不息。
家乡的水是甜的，村里人都习惯喝凉水，非常解渴。
关于喝凉水，母亲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之前有一户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心好，善施，行路的人口渴了都会到她家去讨水喝。老人家舀来凉水，顺手撒上几粒谷子在水瓢里。初时路人不解，碍于情面也不好询问，只得吹着谷粒小口喝完，道一声谢走了。后来才知，老人是怕行路人长途行路，肩担背扛累了，若大口大口喝下凉水，容易生病。时间长了，大家知道了老人的良苦用心，都非常敬重她。
我母亲也是善良的人，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有困难，她都乐意帮助。我家住在路边，时常有路人到家里找水喝、歇歇脚，母亲都热情相待。在家乡，母亲的善良被人称道，她也言传身教地影响着我们。
挑水的担子早已卸下，生活的担子还在，从小就体会过生活担子的我们一如当初，步子坚定又踏实地向前走着。
岁月悠悠，往事付水流；扁担悠悠，乡愁记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