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路车终点站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哥的脸色铁青，倒不像是我去复读，像是我犯了事被送去监狱。从窗户看到哥先是站在院子里，然后走到我屋门口，推开门帘进来，接着问我：
“东西收拾好没？书本，衣服。”
我说：“还没有，被褥放好了。不过衣服、零碎东西没地儿放呢。”
哥没说话，推开上屋门，回他自己了。不一会，他又推开我屋门，推进来了他的行李箱，说：
“用纸片垫着，上面洒了一些洗衣液。”
我说：“好。”
他回屋后，我就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洗漱用品、卫生纸、校服、饭卡水卡、手表闹钟等。手表闹钟还都是哥给买的。
哥比我大六岁，父母都是农民，他就成了我们家诸多事务的主持者。哥负责充值电费、电话费、网费，还有我的生活费学杂费。家里稍微先进一点的东西都归哥管。
“到学校吧手机交给老师。”
哥嘱托我说。我有两个手机、一个平板，都是他给买的。
哥大一寒假没回家，去了江苏打工。元宵节的时候他回来，给我带了一台手机，给爸带了一个剃须刀。后来初中毕业那天为了拍照留念，我把手机拿到学校宿舍，藏在了床铺下边，不知怎么着就丢了。中考结束，哥又给了我一个二手手机。
“有两个快递到镇里了，你去取一下。”
哥发微信说，爸妈识字少取快递的任务就交给了我。也方便，骑电车到镇里十几分钟。他上大学的几年假期里都在外地打工，过年期间给家里买过不同的吃食，有烤鸭、烤鸡、酱牛肉什么的。妈简单处理一下就能吃，边吃着边说：
“这烤鸭肉太烂了，酱牛肉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少。”
去年疫情最严重，学校不等春节假期就让学生回家。我前脚回来，哥也回来了。他到我屋里来坐，没椅子只得坐在床上，说：
“屋里灯太暗了，不太适合做作业。上网课还是用手机吗？”
我说：“一直用手机看。”
哥说：“我从网上看看平板电脑。”
手机屏幕小，上网课聚精会神的费眼睛，我的近视也就这两年疫情用手机上课导致的。哥没有食言，某天晚上吃饭时候，他说：
“平板到隔壁镇了，这两天就能到。”
第三天还没到，送快递的路途被阻断了，就是送货最快的快递公司也无济于事。我心里不快，不过也抱怨不到哥头上。一次上网课结束，哥推开门拿进来了一个平板电脑，说：
“打开试试，钢化膜都贴上了，配件都有。”
我拿着平板左看右看，他回屋不一会我就下载好了需要的软件，掌握了操作的简单步骤。他说是他等不及隔壁镇的快递，直接到我们镇里买的。
七月八号高考结束，我连同教科书、试卷都给当废纸卖了，只带着被褥回了家。距离成绩出来还有大半个月呢。先是痛痛快快睡了两天，然后开始玩手机游戏。哥在手机上对我说：
“看三本书，换新手机。”
然后列举了三本书，有《活着》、《一句顶一万句》、《半小时漫画中国史》。
我说：“我高二就看过了《活着》。”
他又给我换了一本。手机软件看书大多需要会员，他又给我发了红包说开会员用。不等我看完三本书他就回来了，说是先在家待两周再去河北调研。我想着得抓紧看完三本书，好去兑换手机。
早晨醒来，哥从窗户口给我说：
“起来吧，一会去看手机。”
妈插嘴对哥说：“你弟手里有钱，让他也出点力。”
可能是哥手里也没钱了，就说让我把我手里的一千现金带着。顺便还带着家里的三部旧手机，应该可以抵消一部分钱。店员拿着三个旧手机，拍照然后发给回收手机的人，对着我们说：
“两个直板手机10块，两个旧智能手机40。”
刨除我带的一千现金，哥又付了八百多。回去路上他给我说：
“到家就说花了你的一千块，剩下的钱旧手机抵消了。等我补贴下来了再给你转钱。”
买完手机过去了三四天，他就去了河北。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妈说让我去她们屋吹空调。一开始我不想去，她屋里有她和妹妹都是女生，后来太热了我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早上，空调屋半睡半醒中，听到妈给哥打电话：
“你弟高考成绩多久出来？你得替他看着点。他在家也没太注意。”
我听不清哥说了什么，一会他们就挂了电话。
快中午时候，哥从屋里出来带着脏衣服。妈问他：
“米饭蒸好了，炒菜吃什么？”
哥说：“都行，做了能吃就行。”
然后他就去洗衣服了。过了不大会，饭就做好了。喊完我和哥出来吃饭，妈朝着街头喊妹妹回来吃饭。妹妹贪玩，妈就又喊了两遍。哥就说：
“喊一遍就行了，她饿了就知道回来吃饭。”
这话他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他总是觉得妈太宠着妹妹，更认为吃饭用不着喊好几遍，谁饿了谁就知道吃。
哥在他自己屋里吃，妈、妹妹和我在一个屋里吃。饭罢，哥推开空调屋的门对我说：
“吃完歇一会，下午两点再去学校报道。”
说完他就回屋里了，我也躺着睡了一会。一直到两点，妈叫我起来。拿上行李、被褥和书本，我们三个人朝坐公交地方走去。村里通公交是在我高一时候，车在县城和我们村之间往返，我们村就是终点站。
这车的行程时间看不到，就只能在街头等着。等了二十多分钟车终于到了，9路车，我坐过多少次的公交车。哥总想住在9路车的另一头。
高考成绩出分是在凌晨，那时哥还在家，我知道他没睡也在等成绩。分数出来了，不理想，只能手机上给他说：
“分数不理想。”
哥回：“多少分？排名呢？”
还没有出排名，我把成绩截图发给了他，晚了一会他说：“先睡吧。”
第二天中午吃饭，妈也觉得成绩不好，哥吃了口饭说：
“应该能上个二本，不过得在省外，像湖南、福建、广西那边。”
一想到我还没出过县城，稍微有点怕，随即也就想开了：能上就好。哥回河北前已经看好了学校，大都是省外公办二本。民办大学对我家来说，学费太过于昂贵。出成绩之后还得半个月才可以填报志愿，舅介绍我到县城做客服。做了半个月，随后被迫结束了，因为那边说不要学生工了。
报志愿也是哥给报的。我清楚我的成绩不够好，但还是想着应该能上一个学校，希望足够幸运。二批次志愿报完，过了两周，哥再次回来了，他黑了不少。
快要出结果那时候，哥频繁地登录填报志愿系统，生怕错过一条消息。第一天出结果那天上午，网站显示档案状态“自由可投”。他说：
“没事先等等，还有明天。”
一直到录取结束都没有消息。大概率是滑档了。第一次征集志愿时候，哥给我说：
“公办的学校录取概率比较小，高收费的学校口碑一般，有点心理准备。”
我懂他让我做好准备的意思。我回他说：
“能上公办就上，不能的话复读吧。”
第二次征集志愿也结束了，毫无音讯，我也接受了复读的事实。不过哥好像有点没接受，一直登录志愿填报系统。妄图发生一点奇迹。
哥高中毕业是在六年前了，高考填报志愿全部过程没有人帮忙，都是他自己翻书查资料给自己报的。他现在在读研究生，是我们亲戚中学历最高的了。不过，他可能还是失意于对我高考报志愿的结果。
妈给复读班老师打电话询问学费的问题，她记得乱七八糟的，哥说他再打一次。晚上时候宣布说：
“交学费3000，资料费500。还有带着身份证、高考成绩截图。”
晚上妈给爸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让他打了钱。第二天哥和我到我之前的学校交钱领资料。
等车时候，哥对我说：
“不用怕复读，按部就班学就行。你不知道考研呢，二战三战考研的多的是。乡下的学生普遍英语不好，我英语也不好。英语四级考试考了好几次，可是还得考。”
到了交费办公室，他打量在场的三位老师，然后问：
“今年复读班成绩怎么样？寒假之后的学杂费多少钱？按照什么分班级？”
我们村是9路车终点站，反过来说它又是从村里到县城的起点站。大中午的，车上人不多，到下一个村才只有带我们四个人。有两个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这么早去学，大概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路程走了一半，哥扭头问我：
“交费收据带了没？”
我说：“没带”
他皱着眉头说，说：
“昨天给你就是让你带的，群里通知要上交。我拍的有照片，到了问问老师可不可以下周带。”
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小朋友上了车，司机师傅喊叫到：
“有没有人让座？人家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
哥就站了起来，让两个小朋友和他们的妈妈坐了下来。他就在旁边站着，看着窗外。一直盯着窗外直到车停下来，下车。我背着书包，他抱着装有被褥的箱子。
学校门口车水马龙，这场景每年都会重演，复读班的楼每年也都在这一栋。放完被褥我们就到教室报道，哥让我先去占一个位置，他走到老师旁边问：
“老师好，交费收据忘带了，现在只有照片。您看一下，纸质的下周带过来可以吗？”
我和他又说了两句话，我这边没有什么事情了，他就说要走。哥走出去两分钟又拐回教室，但我旁边问我：
“茶瓶带了没？”
我拿出来茶瓶给他看，他说好。哥扭头再走时候又回头，说：“我去给你买箱奶放宿舍里。”
哥这次没回头。下午四点半左右，班主任王老师开始给我们讲话。大概如此，复读的生涯就从今天下午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