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是什么样的刀.2.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因家里孩子多,爹娘租种的几亩薄田不够全家的食粮,日子过的艰辛。半年之前,一队走镖的路过,机来凑巧到我家里讨口水喝,爹娘便动了心思,求人家留我在镖局里扫地看门什么的。那个号称总镖头的中年男人居然答应了。
我十二岁。
却因营养不良而瘦小的只剩下两排肋骨和一颗大头,没有兄长们的气力,而小妹又是个女娃,这时就成了减轻家中负担的上佳人选。
总镖头倒也亲切,或许是怕我不惯离家,便跟父母讲说他的镖局其实就在离村不远的城中,且还说了类似酒肉管够的许多气派话,这就更让双亲放心,兄弟们瞧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羡慕。这份映照在别人眼中的艳羡对于我而言绝无仅有,令我一时也产生了幻觉。仿佛在村头连摆三天生日宴席的主角不是地主家的儿子三胖而是我一样,那种感觉,有如天堂。
这个中年男人模样的总镖头叫做李忠,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非凡的大人物。就跟他开办的昌明镖局一样,不过倒是小城里的独一份。
镖局开在城里街东,原来是一处酒家,前店后宿,带有一个小院。因为老板举家搬迁便被师傅买下,前面改作茶坊,后头的小院成了练武场,院西侧门外墙上钉了块牌子,就跟酒楼里的菜牌一般大小,上写昌明镖局四字。不仔细看都不知道这里是一间镖局,所以但凡上门求保的顾客头一句便是问,“这里可是昌明镖局?”
我原以为世上的镖局都是这般,直到后来在江湖上见识到别人家的镖局,才恍然大悟昌明镖局原来是个奇葩。
小石城不是个富有的城,不像中原重镇或者江南水乡,所以镖局有这一家也就足够。不做什么称雄一方独揽一地的荒唐梦,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倒也过的不错,尤其令我开心的是师傅曾跟我爹娘说起的那一句气派话。
---酒肉管够。
果真管够!
来了六个月,足足长了六十斤,这就是我的现状。
自知这一身暴起的懒肉实在是愧对平时打杂的清闲,而且那一日老娘特意从乡下来看我时与我擦肩却没认出她的儿子也令我心中有愧,正好借着练刀也减减这一坨还不太习惯的肥硕。
刀法不是剑法。
刀法才是身为一个男人该修习的武艺。
就像某种素质。豪迈,睥睨,坦荡,不羁,所有拿来形容男子汉的字眼,都令我着迷。
可理想虽然令人痴迷,真练起来却又是一番光景。雁翎刀八斤七两,大环刀一十五斤半,偃月刀四十七斤十两,拿不动大的,可轻的也不叫人省心,开了刃的刀口划在身上便要见血。虽然咱出身农家皮糙肉厚,可有些伤口也着实的疼。但疼归疼,总也不能叫人瞧了笑话,尤其是师傅的独女枝儿,就数她的笑格外大声,搅的我一时火起。
“走,陪我逛会集去。”
“没空,我还要练刀。”
“你这榆木脑袋,鸟儿也啄不开窍来,再练也是白搭,看我给你露一手,好叫你知道什么是天资。”
刀到了枝儿的手里,就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抖落着七彩的翅膀,上下翻飞,夺人眼目。
师傅讲过这是我那美艳脱俗的师娘照着台上戏子的动作而设计出的独一门刀法,与其说是刀法,不如说是刀舞更加正确,好看而毫无实用,只是师娘为了能叫整日玩闹的女儿有个安下心的事做,好换得片刻无人打扰的悠闲。但,重点却是枝儿却只有九岁而已,看她的挥舞就像是信手拈来般的娴熟,怎不叫我自惭。
“瞧见了么?你就是再练上一百,两百,三百年,”枝儿认真地数着自己如葱段般的白细手指,“也赶不上我的一个小小指头。”
“……”
我的沉默让女孩子家的骄傲无处安放,得到的回报是她的娇怒。
“哼!”
刀被她一扔,正好落在我的脚上,右脚的布鞋防御为零,直接被一刀划破,还些微伤及皮肉。我的痛呼换来枝儿的慌乱,可看到我踮起脚来蹦跳的别扭姿势,她的害怕也就变成了幸灾乐祸没心没肺的大笑。
笑声有时还会引来赵妈。
“亲亲我的小妮子哎,瞧你这疯样长大谁敢娶你?”
镖局里人其实并不多,除去师傅师娘和他们的女儿,还有就是厨上的赵妈,前面茶坊的小凤,和我。六人就像一家,有缘相逢,便格外亲切。
赵妈便又说教起我“别再惯着这丫头”,我哪有惯她,什么都依她闹呗,比起我们乡下赤肚娃儿的疯玩劲儿算是好多了。赵妈老皴的面皮上这时露出的笑容使那纵横的皱纹更深,那笑颇值得玩味。
她在笑什么呢?目光在我和枝儿身上来回寻摸。
于是,我和枝儿的脸就都红了。
这一抹红就像清晨东方的日头,当它再又升起的时候,我已十六岁。
to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