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羔羊啊羔羊

2020-05-22  本文已影响0人  骨葬_9d4c

我最近总会想起我的外婆,也许是因为清明快到了,我总是在想也许这个清明过了,再过一个清明,又一个清明,还一个清明......我和外婆不知道还能过几个一同站在四方碑前的清明。

碑里碑外,我的手是很难再去攥着她的。

外婆在变老,我在不断远走,她知道的,我已经走了很远,走到了大李红说的“蒙自之外还要再走”的地方。火塘里的火总是熄灭的极快,用纸烧火会很旺,但转瞬即化为一抔灰,还是得加柴,搭差要留空间,让气流流通,好用火铳吹火。烤火人总也得烧火,一边烧一边烤,很麻烦。外婆手头总是有做不完的事,只有我有时间坐在火塘旁忙着加柴凑火。大李红总是爱问东问西,但又狗屁不通。“我自己也是想不通为什么我都已经到了蒙自还要回来?”“我跟我家阿姊到蒙自了喃。”“重庆是在蒙自出去一点噶?你去过的地方多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农村里的女人除了农活找不到可以说的,但我是不大懂农活的,她也许知道这点,只能拿着寥寥的几次出村经历和我反复地说。

我忙于凑火,我是唯一有时间凑火的,我不能老和她说话,她怎么能白蹭我家的火烤。

烦人。

我放弃了凑火,很故意地嘟嘟囔囔:这个火越烤越冷,想都不想烤了,还不如去睡觉。我只是想离开,所以像帮外婆采茶时那样找借口,越采越乱,不如休息。大李红不是很知好歹,她说你用名子烧嘛,肯定热乎。我的妈呀,名子那么少,她居然还想怂恿我用名子给她烧火,好让她暖和,这里是我外婆家好吗?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我不想理她,我用火钳扒灰把剩下的火都灭了,又把炭都盖了,我小气又恶毒,绝对不便宜别人一分我烧的火。

大李红走了,因为她那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的小儿子被马蜂蛰了,两手抓着头只知道哇哇大哭,结果蛰到的是眼皮。第二天大小眼区别明显地又从我外婆家门前跑过,滴滴嘟嘟的,一个村子都可能只有他不会说话,动静巨大。

外婆家的左右前后四户邻居已经空了两户了,都被子女接走了,外公外婆说还不想走,养着二十只左右的鸡,一次次的给刚生了小妹的小舅妈送去,却也不想出去看一看小孙女。所以我妈让我回来,做陪伴做安慰。我总是遇到这样的任务,更惨的是我妈总是让我有的选择。我可以继续留在墨江做个无所事事的当代大学生我也可以回乡下做个陪伴老人的乖孙女。无所事事对我而言其实并非不快乐,而陪伴老人也并非有多乖。我只是心有余悸,越长大走得越远,以前老趴在外婆背上,现在我一年只能见她一次也许两次,时间间隔拉长,对衰老的感知更加敏感,佝偻的背又低了一寸,粗糙的手又硬了一分,脸上的斑又多了一块,都可以拿来丈量时间,我缺席了多少,他们又耗损了多少,似有若无地,残忍着。

大李红和外婆总能说上话,连那小哑巴都能点头摇头屋里哇啦地和外婆说话。一个村子的人,彼此家里来去之间不需要打招呼,大李红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外婆也不在意,忙事间隙给拿个果随便招待一下她,也不使唤我。我陪着他们,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多问不敢多说,只有例行询问一样的几句话来回倒腾着说:“外婆,你要去哪?”“外公,外婆去哪了?”“外婆,你吃饭吧。”“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我总会站在外婆家的楼顶上想,我不如回去了吧,我真的呆不下去了,我陪他们就是麻烦他们而已,这是道德捆绑吧?中国人的个体观念太弱了吧?反哺也要有能力有需要才行吧?

农村的夜也不友善,又冷又静又无人可喊。

外婆要我和她一起睡,我嫌老屋子里摆着棺材又嫌外婆睡眠太浅总是念叨动作,自己睡在外厅。拿着手机塞上缓存好的歌,做点陪伴老人不得不回乡下的自我安慰,慢慢入睡。夜半,听到有人在呼喊“啊咯......要死咯!”“阿圆!啊!阿圆.......”“阿莫喂.......疼死算了......”是什么?怎么这么恐怖,是我吗?意识一点点回笼,听清来自内堂外婆的呼喊,冷汗立马流了下来,翻身下床就跑到外婆的房间,不开灯的屋子里看到外婆整个人躺在地上,好像不能动弹,面目狰狞,嘴里是呼救是咒骂“啊咯......”“烂丫杈婆,聋死啵!”一声又一声里我除了慌乱地打开灯,竭力去扶起已经动弹不得手脚僵硬的外婆,把她拉到床上,叫醒外公,又马上去打电话,告诉爸妈,又跑到村子里我还认识的所有人家里,疯狂拍门呼救,请他们来看看,拿着药的,拿着电筒的,拿着糯米和鸡蛋的,拿着桃叶和水的,都来一下吧,求求你们了,来看一看我的外婆吧。半夜里,我就像那小哑巴,说不清话只能把动静搞得巨大,想要叫醒整个村子,帮帮我啊,我外婆等着我呢。

像一只羔羊,终于找回丢失的赤诚,我多想去拥抱她,瑟缩着,拥抱一下我吧,不管我曾经多么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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